正熙六年三月,庆州治所安化失守,刺史张淮、司马刘简,以及别驾、县令、郡吏、校尉等文武数十人殉节。
这只是有名有姓的。
城中守军两千余人悉数战死,外加一千余民壮。
为了报复安化城内的抵抗,青唐人杀光了男丁,女子和孩童都被掳掠。
其实领兵主帅青谊节鬼章并不赞同这样的处置方式,但即便是大君,也要对一场苦战过后的青唐将士们有所交代。
青唐人不同于大晋,大部分的士卒都是头人的奴隶,并没有军饷这种东西。
驱使他们作战,除了战后的劫掠放纵之外,贪恋的头人们并不愿意拿出太多的东西。
平时能吃饱饭也就是了。
战前给点酒肉,战后让他们肆意劫掠。
军饷?
没听过...
安化失守之后,西路军只留下数千人镇守后路,十余万大军立即扑向了泾州的安定。
安定是关中重镇,地处雍凉要道,安定若失,青唐人就可以出陇山直驱秦凤、西京等地。
所以刚刚从泾州司马被升任为泾州防御使的马玉麟在接到军令之后并没有选择救援庆州。
也没有贸然出击。
而是严格按照军令加固城防,将城外的所有戍堡、烽隧全部放弃,聚拢守军,严阵以待。
马玉鳞出身关中豪强,武勇过人,在宣嘉年间红莲之乱率领族人投军,得授校尉之职,后来一路跟随武安侯入川,参加了松州大战和剿灭红莲的剑州、简州等役。
素有军公,被提拔为都虞侯,几年后又升了泾州司马。
武安侯到关中之后,有感于泾州位置险要,直接擢升其为泾州防御使。
因为曾在武安侯手下效力过,自然清楚那位侯爷的军令,从来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即便他十分想在青唐军进犯泾州境内之前,就出骑兵奇袭。
但既然军令到了,他就得只能压下战心,老老实实的闭城固守。
马玉鳞也清楚,庆州孤悬在北,失了也就失了,但泾州作为战略要地,是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所以即便在看到青唐人慢悠悠的在城外安营扎寨,看起来极为松散,马玉鳞也因为军令的原因连出战的心思都不敢有。
而事实证明,无论是武安侯的军令,还是马玉鳞的选择,都没错。
青唐人有数千骑埋伏在城外林中。
是天色渐安有感于晋军绝不会出城作战,负责伏兵的拓跋犍才率众回了大营。
而这些自然也是落在了晋军斥候的眼中。
“这安定城里的晋人将领倒是沉得住气...要是晋人肯出战,说不定就会能打个倒卷珠帘,尾随守军杀进城里。”
“就是,若是趁机杀入城中,正好能抢个痛快,哈哈哈哈,这些晋人都跟羊一样...”
“要是咱们能先拿下安定,就可以直入关中,到时候这都是咱们的地,就不用跟他们北境的狼崽子瓜分了...”
夜幕降临之后,青唐人的中军大帐里,以鬼章为首的青唐将领们围坐在一起吃着手把肉,谈论起今日的诱敌失败,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但又对记下来的大战充满了期待。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是做梦也不敢想还能夺了陇右,甚至还打进了关中。
毕竟河湟之战可还没过去几年,武安侯傅津川用河湟胡虏和青唐人上万颗头颅垒砌的京观可还在呢。
这一年多的时间,风云变幻,原本让人敬畏的大晋居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们这些人,可还头一次尝到这种甜头。
这也滋生了他们的胆量,关中,他们青唐自己要不好嘛,为啥要跟北境人瓜分呢?<div id='g' lass='gontent'><sript type='text/javasript'>try{ggauto();} ath(ex){}</sript></div>
众人喝着酒,吃着肉,甚至还煞有其事的说起了日后打下关中之后要找几个晋国贵女做女奴...
但总有人是清醒的。
作为大君之弟的拓跋犍首先开口道:“诸位将军,别高兴的太早了,咱们还没打下安定呢,别忘了如今镇守关中的晋国大将,可是武安侯!对上那个魔王,你们谁敢说自己能赢?”
这一盆冷水泼下来,一个名叫六指乡盆达的青唐将领就开道。
“王爷何必涨晋人的志气,灭咱们大白高国的威风?晋国的武安侯虽然能战,不过他现在也是腹背受敌,大君和北境毗沙门大汗的四十万大君正在延州等着他呢,等咱们打下安定,顺势掏了他的后路,前后夹击,到时候他就是天神,也得被咱们困死!”
“对,盆达说的对,只要咱们能打下安定,到时候两路夹击,就能报了咱们当初在河湟和松州的仇!用他们晋国的话说,一雪前耻!”
六指乡盆达的话,立即让几个青唐头人和将领上了头,仿佛安定城的城墙他们轻轻一跨就能跨过去。
而那位被青唐士卒称之为“晋国雅罗珊”的武安侯,也不过是冢中枯骨。
拓跋犍被反驳,还想再说什么,却感受到有人扯了他的袍子,又看到坐在上位的主帅青谊节鬼章朝他示意,使了个眼色,于是也闷着气坐下来。
扯他袍子的是已故军神论赞破的长孙,伦日煦,与拓跋犍一样是此行的副帅。与鬼章、拓跋犍并肩作战也有些年头。
虽然论日煦一向以勇武着称,聪慧不及其弟论噶真,但小部族出身的论日煦在论赞破这种老狐狸的调教下怎么也不会是个笨人。
无论是鬼章还是拓跋犍,都很信任他。
待拓跋犍重新坐下,论日煦才小声道:“王爷,没有人会对牦牛讲道理。这些人最多也就参加过松州大战和河湟之战,他们没几个人见过武安侯亲自上阵时的威风...”
拓跋犍听了之后默然不语,点了点头。
随后论日煦又道:“王爷知道疏勒之战吧?”
拓跋犍端起酒碗喝了一碗青稞烧酒,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疏勒之战他自然知道,青唐六万大军,在他的父亲,前任大君拓跋赤德的率领下进攻疏勒城。
最后回到西海高原的只有数千人,甚至丢了大君的白牦大纛和大佛庐。
也正是疏勒之战,让傅津川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武人,一跃成为大晋炙手可热的武安侯。
想起十几年前,祖父让他们带着二十骑连夜逃离疏勒,论日煦脸上不由的浮现一丝忧色。
“他们只知道那个人勇勐绝伦,用兵如神...呵呵呵,却不知道,那个人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把人心吃透了...”
而一旁的拓跋犍听到了十几年前,傅津川血衣留敌的手段,同样是暗暗心惊。
疏勒之战是他父亲拓跋赤德最为讳莫如深的事情。
从不允许有人谈起,自从父亲在松州大战死于兵变,依旧很少有人提起。
所以当年还小的拓跋犍并不清楚这些细节,如今听到论日煦所说的这些话,心中着实有些惊异。
提起疏勒城,人们想到的都是傅津川的悍勇无匹,八百铁骑让六万青唐勇士抬不起头来...谁曾想过当年还不满二十的少年会有多少环环相扣的算计?
十几年后的今日,他们真的就能轻易的击败那个“晋国雅罗珊”,夺取中原最为重要的关中之地?
无论是主帅青谊节鬼章,还是作为副帅的论日煦、拓跋犍,对于此都不会有太过于乐观的态度。
殊不知,危险比他们想象之中,来的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