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武平屹是众多皇子中长相最肖似皇帝的,也是最得皇帝看重的儿子。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出列道:“儿臣本当主动请缨为父皇分忧,可儿臣自幼只知读书,不善武艺,恐怕精兵良将到儿臣手中发挥不出应有作用,反而误了大事。但是没关系,只要父皇和诸位大臣觉得应该由儿臣去,即便上刀山下火海儿臣也绝不迟疑。”
武平澜一听忍不住挑了下眉梢,这调门有点熟悉,穿越前几乎每次项目协调会都能听见这种调门。说话的人有个共同特点——嘴上说的特别好听,调子唱得比谁都高,一到关键时候就往后缩,专门把别人架火上烤。
看来不管在哪个世界,不管是封建王爷还是现代官僚,打官腔说费话的作风竟能通用。
皇上却不觉得这种调门有什么不好,他温和地说:“你是我家文华种子,打仗这种事不是你所长,安安心心在京里编你的书。”
武平屹顺势一脸惭愧地退下,他刚站稳,礼部尚书林景非便出列道:“几位王爷现今都身负陛下交待的差事,不适合出京,臣倒是有个人选,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明显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讲来。”
林景非又一拱手,道:“四皇女平澜虽为女子却天赋异禀,身强体健不输男子,且皇女成年已久可至今尚未领差遣,若是由四皇女领兵,于陛下、于朝庭、于皇女可谓三者相益。”
皇上听到“武平澜”三个字时,刚显露的温和又一点一点收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御案,既不说可也不说不可,仿佛满殿之人只有“文华种子”武平屹才配得到他一点温柔与青睐。
见到此情此景,就连站在他下首的武平崤和武平泱都几乎要生出与武平澜的同仇敌忾之心了。
突然成为主角的武平澜丝毫不见慌张,只是侧了侧脑袋,看了一眼举荐好的人,难道派人骗她来此的是礼部尚书林景非?
“武平澜。”
从御座方向突然传来她的名字,随之而来的是全殿三十多道目光,探照灯似的“刷刷刷”全集中到她身上。
武平澜询声望去,看见的是皇上冰冷的脸和紧皱的剑眉。让她蓦然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一年到头见不了两次面,每次见面都用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审视她的人。
她曾经那么讨厌这种神情,发誓一辈子都不想见他,现在她如愿以偿了,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不用接受来自亲生父亲的嫌弃了,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堵得慌?
那个讨人厌的老家伙,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她的死讯了吧,他高兴吗?害家族丢人现眼的不屑女以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死在海里了,从此不会再给他丢脸了,他应该会开一瓶茅台好好庆祝吧。可惜,他年纪大了,大概率没办法再生一个让他满意的孩子了,呵……
武平澜用力睁眼,将险些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弊回去,挺了挺胸,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中间,拱手道:“我在。”
“礼部尚书的建议你可听见了?”
“听见了。”
“你可愿担此重任?”
武平澜没有立刻回答,她面色平静在望着那个梁国至高无上之人,双眸焦点却不再皇帝脸上,仿佛透过他看见了别的什么。
与此同时,大梁王朝的顶层精英们也在看着这位出生极具诡奇色彩的四皇女,和正阳门广场上那些官员不同,能到崇政殿议事的人知道的消息来源更深,也更接近事件真相。
真相大概有两个,一个是当今圣上荒淫无度,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连罪奴出身的女飐都不放过,先皇大怒曾因此想剥夺他的太子位;一个是圣上无德无能,年青时曾被人算计酒后失德,并因此惹怒先皇,差点丢了太子位。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能拿出来说的。
好在这位皇女生母早逝,自己也沉默寡言深居简出,多年下来也算相安无事,只是年逾二十五还没婚配,听说几个月前开始进出秦楼楚馆。
御史弹劾她的奏折墨迹未干,这位皇女突然自己掉进荷塘,据说伤了脑袋,醒来后忘记了很多事,本来就有个“傻老四”的绰号,现在看来莫不是真的傻了吧?刚才回话就非常无礼,居然不称“儿臣”称什么“我”,要不是今天御史心思都在建议天家亲征上,此时肯定已经当庭弹劾她了。
这时,就听见他们心中的“傻老四”开口问了名话:
“北蛮人是怎么对待十六州人民的?有具体奏报么?我想看看。”
暗自腹诽的众臣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吏部尚书出列道:“四皇女,身为臣子怎可向圣上索要地方军报?”
几位皇子皇女从武平崤到武平泱,全都用异样眼光看她,脸上的鄙夷之色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哦,原来这属于机密文件,不能随便看,武平澜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算了,不让看就不看吧,她正想说她不看了,谁知就在此时,那个一直冷着脸的皇帝却突然开口道:“给她。”
满殿人俱是一愣,吏部尚书更是神色一僵。
站在御座旁边侍侯的太监手捧一本奏折走到武平澜身前,双手递给她,然后弯腰站在原地不动。
武平澜明白了,接过奏折迅速浏览起来,原主脑部受伤记忆缺失,但是像看书、写字、骑马这些本能倒是让她原原本本继承下来。
奏折里描述的情况只能用“惨”字来形容,梁国人把北蛮称之为蛮是有道理的,若奏折没在夸大其辞的话,北蛮比之中国历史上金辽元的残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武平澜看完,心里有了决断,她将奏折还给那位等在一旁的太监,对御座上的人一拱手:“回陛下,我愿意领兵出征。”
众人一听“愿意”二字,顿时来了精神。
皇上皱眉问道:“你可想好了?领兵打仗不是儿戏。”
“想好了。”
崇政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这位多年平庸今天一鸣惊人的,二皇女更是连仪态都不顾了,惊讶得微微张着嘴。
皇帝也看着武平澜,目光依然如刀:“若是败了,就要和其他战败之人一起承担罪责,朕不会因为你是皇女就网开一面,你不怕死?”
“不怕,”她认真想了想,缓缓答道,“我愿意承担战败追责,但我有一个请求。”
“说。”
“如若战败,我不会为自己找借口,但是与我一起出征之人的责任,我希望朝庭能以我的意见为主要参考依据。”
皇帝看向武平澜的目光依然如刀,可毕竟不是真刀子,并不能只凭视线就把武平澜解剖、分析,他收回视线,低声说了两个字:“拟旨。”
直接拟旨而不是让众文武商议,就是要乾纲独断的意思,殿中众文武皆肃然。
大梁宏景年五月廿四日,天子下旨封四皇女武平澜为燕王,封地为北方十六州。
从御营中军、御营后军各挑士卒两千人,共计一万人,连同十六州原有守军共同组成北伐王师。
命燕王武平澜为北伐军统帅,驱除鞑虏,救济百姓,山河不靖,永不回京。
命原御营中军统领王延为北伐军统制,原御营后军副统领葛大壮为北伐军统制副统制,原燕云守备将罗济道为副统制。
廿六日点兵,廿七日出征,一应后勤供给由户部抓紧时间准备,有多少备多少,不够的待大军开拨后陆续补上。
内侍宣完旨,将那卷明黄色的锦缎交到跪着的武平澜手上。
皇帝逼视武平澜,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武平澜想了想,将沉甸甸的圣旨放到身旁地上,恭恭敬敬地三叩九拜,然后直起身,说:“山河不靖,永不回京。武平澜谨祝父皇长乐安康,福寿永嘉。”
我们以后应该再也不会见面了,我替死去的武平澜给你磕个头吧。
皇帝静静地受了她的大礼,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武平澜直起腰,只来得及看见那件代表天下至高权力的龙袍下摆在崇政殿侧门一闪而没。
她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会被直接封为燕王,更没想到十六州会成为她的封地。
虽然十六州现已沦陷八州,虽然她这个燕王还没生效就已缩水一半,虽然剩余八州能否坚守到她走马上任也不好说,但,那个她以为讨厌她甚至恨她的人将她封为燕王。
不管这个世界的“燕王”怎么样,在来自□□的武平澜心中,“燕王”二字代表的含义那可太丰富了。
“咳!”
一声重咳打断了她不合时宜的遐想。
武平崤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她身侧,清了清嗓子,态度倨傲地说:“父皇虽让你做统帅,但你要有自知之明,兵事上要以三位统制、副统制为主,需要你的时候你只需点个头、盖个章就行了,千万不要多事。”
“多事”两个字一字一顿,威胁意味十足。说完不等武平澜反应,一甩袖子走了。
武平崤前脚刚走,兵部侍郎董正先紧接着来到她面前,一拱手,问:“燕王殿下可知道身为三军统帅要在出征前做哪些事吗?”
武平澜定定地看着他,道:“正要向董大人请教。”
董正先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下官职责所在,当不起一个‘教’字。身为统帅首先要根据做战方略提出兵员要求,步兵多少、骑兵多少、弓弩手多少,然后去户部查验军资粮秣、协商民夫数量,最后是制定行军路线、沿途补给……。”
“当然,下官刚才所说乃是真正的三军统帅,四皇女不在此列。圣旨想必很快就会到兵部,王统制和葛副统制接旨后自会去军中点验人员、整装待发。您要做的就是确定要跟随的下人、收拾好要携带的细软,然后在府里等候。到了廿七日,下官会派兵部的人来府上接您前往效外大营,汇合全军一起出发。”
他这边说着,武平澜在那边若有所思。待他说完,武平澜一脸认真地问:“我只需要等着,什么事都不用做?”
“正是。”
“那我这个统帅若依着董大人方才所说行事,此行能保证打胜仗吗?”
董正先一愣,下意识地回答:“当然不能……”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武平澜点点头:“既如此,申时正,我会到兵部听取两营兵士抽调计划,董大人以为如何?”
董正先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一拱手:“那下官就在兵部恭候燕王大驾。”
打发掉董正先,武平澜还想找户部的人说一说军资粮秣之事,环顾四周发现六部众人早已随各位皇子皇女走光了,只剩下那个叫乔明仲的御史拉着脸站在门口,看着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武平澜内心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乔明仲面前:“说吧。”
她一脚迈出崇政殿门槛,立刻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眯起眼,拢手额前,抬头望向湛蓝天空,又回望身后崇政殿,只觉那原本巍峨的崇政殿像个张开黑洞洞大口的怪兽,心中顿时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快步拾阶而下,却意外看见前方站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监,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旁边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两边胳膊肘上挂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袱。
不等武平澜走到跟前,那一老一小便齐刷刷跪下:“叩见燕王殿下,老奴司礼监承旨李偃,” 说着又指着那小太监,“这是我的小徒弟李施,给殿下请安。”
武平澜快步上前扶起李偃:“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应当的,应当的。”
李偃硬是完完整整地磕了头,然后才起身。
“李承旨可是找我有事?”
“老奴原籍顺州,如今年老体衰,不能继续服侍圣上,听闻殿下得封燕王,便特意求了陛下,陛下体恤,已经允许老奴跟随殿下一起就藩。”
“与我一起就藩?”武平澜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正是。”
“你知道顺州已被北蛮占领了吗?”
李偃依旧笑眯眯地说:“没关系,有您领兵出征,收复顺州指日可待,老奴等得。只不过在收复之前,怕是要燕王赏我和小徒弟一口饭吃。”
武平澜明白了,原来是皇上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看来皇帝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放心:“李承旨是父皇得用之人,有您在身边指点,平澜求之不得。李承旨,请!”
武平澜领着李偃和李施步出宫门,一眼就看见等在宫门外的冬青。
冬青显然已经得知她封王的消息,激动得满面红光,就连脸颊上的雀斑都往外透着喜气。
她吩咐冬青雇一辆车送李偃二人回皇女府,李偃在旁闻言问道:“殿下不回府用膳吗?”
武平澜摇头:“我申时要到兵部听取两营兵士抽调计划,然后还要去户部询问军姿粮秣之事,回府用膳来回跑太浪费时间,还是就近找个酒楼吃更方便。”
李偃道:“殿下为公忘私,老奴佩服。只是您如今是王爷,身边不能没个照顾的人,老奴自己去皇女府就行,让李施跟着殿下去吧,这孩子别的本事不怎么样,照顾人还算细致。”
李施闻言赶紧上前两步,垂首拱手:“奴才愿侍候殿下。”
武平澜看着这一老一小两根眼线,下意识伸手去摸右额角:“如此也好。”
冬青很快雇来一辆马车,三人等李偃上车走后,才离开正阳门往兵部衙门所在地而去。李施不会骑马,便由冬青骑马带着他。
武平澜看着李施第一次骑马,战战兢兢吓得嘴唇都白了的样子,不禁暗自摇头,以后骑马的日子多了去,李施要想完成盯稍任务,且得受罪呢。
随着武平澜三人离去,几个等在正阳门外御街附近的侍从打扮的人也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