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明白，就再去看看。

    苏白申请了直播，再次开启循环，三人会合后，在车祸路口排排站。

    “真的要重现事故现场吗？”燕青戴着墨镜，很怕别人认出他。

    他现在就是觉得很荒唐，怎么就答应了这两个小朋友的馊主意。

    苏白很肯定点点头：“没错，我去高阳市精神病院问过了，找到记忆最好的办法就是事件刺激。”

    边荣充当导演，开始指挥：“大叔去那边斑马线，你是在那边死的，素白姐和我这边，姐走我前面......”

    燕青摆手，往后退一步，兜里的烟和打火机都拿在手里：“干不来，要不换一种？”

    正是一天的开始，生机勃勃的，准备上学的孩子、赶着上班的打工人、穿着制服的交警，还有早餐铺里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尽管知道都是循环，但依旧没办法忽视这些生命。这也是他为什么每次循环都兢兢业业坚持抓捕嫌疑犯的原因。

    苏白没说话，隐约知道燕青的抗拒点。

    边荣很聪明，一下子就读懂燕青的言外之意，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是假的。”

    燕青嘴里叼了根烟，戴着墨镜的抬头看天，很是忧郁：“年轻人呀，就当我之前劝你去当警察的话是个屁放了吧。”

    苏白跑着去买了三个牛肉大包，一人手里塞一个：“走啦走啦，光杵着有啥用。”

    燕青接了个电话，赶回所里干活。

    苏白和边荣也蹭了回警车，跟着一起去了，但是也只能跟到派出所门口。

    大人有事要忙，两个人没事干，就瞎溜达。

    派出所墙上做了很多装饰，有些是宣传语，有些是防诈骗漫画，还有一墙的荣誉照片。

    在那一片照片的最前面，就是燕青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穿着笔挺的制服，戴着帽子，看起来朝气蓬勃，比现在年轻很多。照片下面是写了七八行的荣誉。

    两人走累了，就在墙边的椅子上坐下。

    椅子高，苏白脚都够不着地，双腿在空中晃荡。

    边荣依旧对之前燕青的坚持不解：“为什么不肯？明明就是最简单的办法，有最快的路为什么不走？”

    苏白没回答，倒是问起另外一个问题：“你希望循环结束吗？”

    边荣回答的理所当然：“希望，一次次去死也挺麻烦的，循环结束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派出所其实挺忙的，进进出出办事的人很多，算不上安静。

    在这个嘈杂的环境中，苏白的声音小小的，却格外清晰。

    “赵姨人很好，牛肉面很好吃。阳台夏天很热，但冬天可以晒太阳。神经科那个医生觉得我脑子有病，但我觉得他人挺好的，愿意听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苏白掰着手指絮絮叨叨的，最终仰躺在靠背上，眯着眼睛看着天上黄色的太阳：“我不想，燕青大叔也不想。”

    边荣摘下帽子盖在苏白头上：“太阳刺眼，挡挡。”

    “谢啦。小屁孩。”苏白语气是笑着的。

    中午饭点，燕青终于想起外面还有两人，出来将人领进食堂吃饭。

    食堂简陋，大家盘里都是一样的菜：炒白菜、炒空心菜外加一个土豆烧鸡，米饭、馒头倒是管够。

    不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边荣就直接往群里发信息。

    “燕青大叔，去我的循环吧。”

    早上就吃了个包子，肚子早就饿了，苏白埋头吃饭，没看消息。

    燕青吃的快，不到五分钟，盘子干干净净，筷子一放就端起了茶杯。

    透明玻璃杯里茶叶就占了一半，也不是什么好茶叶，都是碎的，刚加的热水，燕青喝了一口，也不怕烫，舌头一卷吐了根茶梗到地上。

    “行呀。”

    他又加了一句：“吃完你们先回去，我审完群里说一声。”

    边荣餐盘里的饭菜一口没动，估计他也是不饿。

    燕青看不得食物浪费，干脆将餐盘扒拉过来，饭菜一口不剩吃完，然后端着保温杯又钻进审讯室了。

    边荣拉着苏白手腕走出食堂，打了个电话叫人来接。

    苏白手里还拿着个馒头，她喜欢撕着吃：“去哪啊？”

    “我家。”边荣回答，看了眼馒头：“你，好像没洗手？”

    苏白翻白眼，最后一块馒头塞他嘴里：“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司机开车来接两个人，即使看到地点是派出所门口，即使自家少爷身边多了个女孩子，眼神和嘴巴也都规规矩矩的，不该看的不该问的都不问。

    边荣父母都上班去了，家里就只油管家一人。管家也好奇，又是送水果，又是送茶，上来看了很多次，估计私底下还给边荣父母打了电话。

    苏白和边荣相处倒是很和谐。

    简单点来说，边荣靠坐在墙边看书，苏白在屋子里乱蹿。

    窗帘全部被拉开，她选了一块最好的视野，拖了一把躺椅，顺便还把水果和茶叶全部都端过来，专注看外面的风景。眼睛没闲着，嘴巴也不闲着，吃着东西还叽叽喳喳跟边荣说话。

    “你看外面的天空，好看不？”

    “还有那花，叫什么名字来着？”

    “那亭子不错，那秋千也不错，好玩吗？”

    边荣手里的书翻过一页又一页，话也没落下一句，一句一句都认真回答了。

    “好看”“是鸢尾”“还不错”。

    苏白觉得没意思，茶杯一放，咬着糕点看外面，懒得再说一句话。

    下午黄昏时分，光线一点点黯淡下来，房间里的光一点点消逝，原先有点声音还显得热闹暖和一些，这会安静下来，就莫名有些寂寥。

    边荣最后一页看完，合上书，打算起身去开灯，顺便叫人出去吃个饭。

    群里燕青发来消息：“搞定，结束直播？”

    边荣马上回了个好字，然后马上申请直播。

    所有的直播开启都需要群主同意，苏白那边收到消息，抬眼看他，不说话。

    边荣啪的一下按下开关，屋子马上变得亮堂堂的。

    苏白笑了笑，同意了申请。

    就时间的先后来说，边荣所在循环的时间是车祸后的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荣誉写满一整面墙的优秀警察因为抓捕过程中引发的车祸被人攻讦成了负罪之人。

    “这就是你叫我来你循环的原因吗？”燕青看着面前堆着的新闻报道和电脑上网友的评论：“这些跟勇气有什么关系？”

    “‘他倒是死了干净，剩下这些债务找谁算’、‘还不是贪功冒进，看出的事故通报，就是擅自行动’、“我们不需要这样的警察”。”边荣一条条读着评论，转头看向燕青：“你怎么看这些？”

    燕青勉强笑了笑，抖了抖烟盒：“建议抽根烟吗？”

    苏白摇头，边荣没回答。

    他也不在乎边荣的回应，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风大，打火机亮起来又灭了，于是他用手挡了挡，勉强将烟点燃。

    烟被夹在手里，也不抽，猩红色的光被风一吹都成了灰色烟尘。

    许久，燕青才开口说道：“我死之前，有想过这种局面。”也以为自己能接受这样的局面，但真到面对的时候，心却沉甸甸的。

    太多的责任、荣誉与光亮被压在这身制服上，明亮久了，就不愿意看见阴影，更何况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边荣向来不懂得修饰：“你高估了自己，面对这件事情，你就是退了。”

    苏白给了小屁孩一巴掌：“行了行了，就你最勇敢，天天死来死去的。”

    燕青见两人打闹，将烟头扔进矿泉水瓶里，笑了笑：“走吧，一起去看看你们嫂子和侄子。”

    是警察，他也是妻子的丈夫，儿子的父亲。

    苏白没意见。

    三人一同赶去燕青家，然后在门外吃了闭门羹。

    苏白和燕青都戴着口罩和帽子，毕竟是“死而复生”的人，被熟人看见了，免不了一些麻烦。

    于是，打探消息的任务就被安排给边荣。

    只要边荣不说话，从外表上看就是一个干净俊秀的高中生，让人提不起防备。

    他敲了敲燕青隔壁的门，一个小孩开的，隔着防盗门睁着好奇的眼睛看他。

    “小朋友，”燕青蹲下，平视小孩：“不好意思问一下，隔壁的小朋友和大人搬走了吗？”

    小孩声音脆生生的：“你是说童阿姨吗？”

    “谁呀？”一个大人听见声音过来把小孩抱起，眼神有些警惕：“你是？找隔壁人做什么？”

    边荣随口扯了个谎：“之前遇到些事情，多亏的燕青大叔帮忙拉了我一把，我来探望探望。”

    听着这话，大人的眼神有些软化，语气很是惋惜：“那些人总是来闹，小童就干脆搬走了。”

    她叹了一口气，讲起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

    车祸发生在高考期间，又死伤众多，引起了社会极大的关注，刚开始还正常，但事情发展到后面逐渐走偏，众人关注点开始偏移，认为车祸的罪魁祸首是燕青，又扯出一些陈年旧事有的没的，燕青遭到攻讦，官方发了通告也无济于事。

    有人人肉到燕青家人的住址、学校单位，开始跟踪、恐吓甚至威胁，没有片刻安宁。没办法，燕青同事帮着孤儿寡母换了住的地方和学校，两人的安全总算得到保障。

    “你说说，这世上怎么好人就没有好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