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想要找到生宿,是很困难的事,他们两兄弟都有掩盖痕迹的本领,也有对抗卜算的手段。
但克宿想找到生宿就不难,他们两兄弟之间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感应。
其实生宿就在两界州附近,只是没有踏入两界州的界线。
克宿凭着感应,带着徐志穹走到了一座荒山脚下。
两界州多雾,昼夜不定,徐志穹在两界州穿行过多次,对两界州的环境也算熟悉。
可他从未来到过两界州的边缘,而眼前这座山,就是两界州和凡尘的交界。
徐志穹以为到了两界州和凡尘的交界,环境应该和凡尘类似,阳光明媚,气候温和,甚至应该是个颇有生机的所在。
等到了这座山下,徐志穹发现自己认知有误。
生机是没有的,这座山只有石头。
阳光也没有,除了偶尔划过天际的闪电,这里只剩下纯粹的黑暗。
这里的气候也不温和,猛烈的狂风,吹得徐志穹难以站稳身躯。
他是星宿,站在品秩的巅峰之上,居然会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走到山下一处避风的角落,徐志穹仰头,向着山顶望去。
浓雾之下,能见度不足百尺,徐志穹集意于双目,试图穿透雾气,找到这座山的顶峰。
可用尽手段,目力所及至多百丈,而在一百丈间,山势的走势并没有变化。
“这山到底有多高?”徐志穹问。
“这是不周山,据说山顶所在,比众神的神殿还要高,没有人知道这座山多高。”
克宿对徐志穹客气了很多,他坚信徐志穹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有时候他真会产生一种错觉,把徐志穹当成了一个正直可靠的长者。
之所以有这样的认知,一半来自神殿灌注给徐志穹的神性,两成来自徐志穹的意念干扰,一成来自克宿的特殊性情。
克宿对长者,有特殊的依赖和信任。
只是这位长者的常识太差了,他连不周山都不认得!
或许他是故意试探我?
徐志穹看着不周山道:“那咱们怎么才能翻过这座山?”
克宿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山是翻不过去的,我知道山里有一处洞穴,能穿过不周山,我留过记号在那洞穴之中。”
“什么时候留下的记号?”
“两千多年前留下的!那年我被兄长追的无路可逃,只能穿过不周山,躲进了两界州。”
徐志穹一脸鄙夷道:“两千多年前的记号,还能用么?”
“应该是能用的,那是我用心做的记号,”克宿运转法阵,感受着记号的位置,一脸严肃的说道,
“能在两界州留下一处记号,不是件容易的事,每一处记号我都非常用心,
你们判官道,在两界州待惯了,却也忘了此间的凶险,换做别的道门,莫说是凡尘之间的修者,就算到了凡尘之上,若是没有一品修为,又有几个人敢闯两界州?
我若不是被兄长追得没路走,我也不敢进这地方,我见过被困在两界州的星官,还见过不止一个,
他们有的拼命想要逃出去,有的因为年深日久,已经断了逃走的念想,有的因为真身和外身错乱交融,变成了两界州特有的鬼怪。”
徐志穹诧道:“在两界州,真身能和外身交融?”
“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行,在一些地方确实有这样的特性,那些地方我也不敢去,修阴阳的,外身都很广大,我的真身若是和外身出现交融,却不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我记得当初在不周山里遇到了一名贪道女修者,封号百吞星官,她当了上百年的星官,模样生的俊俏,我虽阅人无数,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以为她是误入了两界州,谁知她是故意来两界州,想让外身和真身融合的,她说她真身比外身老了十几岁,看着不痛快,非要合在一起,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说话间,克宿感知到了自己在两千年前留下的记号。
“你要是决断好了,咱们现在就启程。”克宿看了看徐志穹。
徐志穹一愣:“我做决断?你这话怎么说的这么没底气?记号是你留下的,你觉得妥当,咱们便动身,为何还要我决断?”
克宿眨了眨眼睛道:“两界州的事情,谁说的准,记号肯定是灵的,只是那洞穴现在是什么状况就难说了,
许是有瘴气渗入,也或许山岩已经崩塌,两千多年的光景,里边生出什么怪物也难讲,总之你没决断,我是不肯走的,这事情却不能怪罪在我头上。”
看着克宿说话的神情,再听他说话的语气,徐志穹明白他为什么喜欢杨武了。
他们俩性情很投契,需要有人做他们的主心骨。
“还有别的道路能找到你兄长么?”
“别的道路也是有的,只是都要从阳世走,我怕兄长会留下陷阱,
他绝对不敢在两界州留下陷阱,两界州是判官的地盘,他是不会得罪判官的。”
徐志穹选择了从不周山穿出去。
首先他觉得克宿对这条路线有不小的把握,只是他习惯了不去主事。
另外徐志穹也不想面对生宿的重重陷阱,无论阴阳还是墨家,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都会变成难缠的对手。
克宿启动了法阵,徐志穹等了半响,两人没动地方。
这是正常现象,在两界州,法阵时灵时不灵,全看运气。
试了十几次,法阵终于成功,徐志穹随着克宿来到了漆黑的石穴之中。
徐志穹点亮了一只灯笼,观察着石穴的状况。
这里不是石穴的入口,这里是石穴的半途。
石穴有七八尺宽,两边不见尽头,眼前灰尘飘荡,脚下道路崎岖,头顶遍布石矛,脚下遍生石笋,和寻常的山洞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
克宿卜算了一卦,徐志穹费解:“这是算吉凶么?”
克宿摇头道:“这是算方向。”
“一共就两个方向,还要算一卦么?”
“万一若是走错了,这一路岂不白忙?”
算好了方向,徐志穹道:“咱们还是用法阵走吧。”
克宿摇头道:“这里用不了法阵,得走个百十里路。”
对于两名星宿而言,百十里路倒也算不得什么。
克宿在前领路,徐志穹自后相随,走不多远,灯火突然颤动一下,徐志穹向前绕行,把克宿挡在了身后。
有危险迫近。
克宿重伤未愈,徐志穹不能让他轻易出手。
前方道路十分狭窄,徐志穹闻到了一股腐烂之气,听到了些许摩擦之声。
又过片刻,对方气机渐近,徐志穹用意象之力,已经感知到了对方的模样。<div id='g' lass='gontent'><sript type='text/javasript'>try{ggauto();} ath(ex){}</sript></div>
他身体呈柱形,六尺多宽的隧道,被他一颗脑袋填满,几乎没留下缝隙。
脑袋之后是他的身躯,绵延了二三十丈。
好长的一条蛇!
等等,不像是蛇。
他的蠕行方式和蛇不一样。
而且蛇有鳞片,这厮没有。
他身上有一身灰色长毛,在岩壁之上往来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这是条虫子。
它满身的凝脂,一浪接一浪,很有规律的向前波动,明显是一条尚未化蝇的蠕虫。
蠕虫从山洞一隅拐弯过来,在徐志穹面前展现出了它硕大的脸孔。
它的脸孔之上只有一张嘴。
它身上的气息很让人作呕。
它将那张四瓣开花的嘴张开,露出满嘴尖牙,朝着徐志穹咆哮一声。
说实话,这声咆哮能伤了凡人,但对徐志穹没有构成任何影响。
唯一的影响,就是这条蠕虫张嘴之后,味道更令人作呕。
对徐志穹而言,这怪物不算太好对付,除了令人作呕的恶臭,徐志穹还在它身上闻到了气机的味道。
这怪物有修为,而且修为不低。
它对这洞穴很熟悉,它的身体和洞穴很契合。
别看它就是个虫子,在占尽地利情况下,它很可能给徐志穹送上一份惊喜。
徐志穹不想和它动手,他不想作无谓的消耗,更不想出现无谓的闪失。
他猛然抬起头,用一双泛着绿光的双眼,盯着那蠕虫看了片刻。
蠕虫没有眼睛,看不到徐志穹的视线。
但它感受到了恐惧,让它浑身凝脂都为之颤抖的恐惧。
它以极快的速度向后蠕行,在一条岔路处,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吓退了这怪物,徐志穹长出一口气,和克宿继续赶路。
走了半响,克宿低声道:“这个怪物,我认得,我在她身上,闻到了那股脂粉香。”
“你鼻子倒是灵!”徐志穹适才可没闻到脂粉香,那怪物实在和香这个字不搭边。
“应该是没闻错的,她就是百吞星君。”
“百吞星君?”
就是那位让活了上万年的克宿,都要忍不住看一眼的美人?
她长成了这副模样?
“是因为她去了外身和真身的融合之地?”徐志穹问。
克宿思索片刻,也觉得费解:“她外身难道是条虫,还是她真身是条虫,又或者原本都不是虫子,混在一起就变成了虫子?
看她模样,似乎在山洞里活了许久,或许这山洞,原本就是外身和真身的融合之地……”
“走!”徐志穹拎起克宿,撒腿狂奔,转眼跑出去一百多里。
倘若这里真就是外身和真身融合之地,徐志穹连一吸都不敢多待。
到了能用法阵的地方,克宿还想再看看那蠕虫的踪迹。
徐志穹把铁戟把地上一戳,把戟锋横在克宿面前,耐心劝说克宿尽快使用法阵离开这里。
克宿看了看铁戟,迅速完成了法阵,两人来到了洞穴的出口。
徐志穹以为,洞穴的出口,应该是山的那一边。
他错了。
等他走出去之后才发现,洞穴的出口,不是山,是一片荒原。
这里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徐志穹在泥土中挖了个洞,钻了出来,看不见道路,也分不出方向。
但他对这里很熟悉。
这是浑天荡!
徐志穹看着克宿道:“怎么到了浑天荡了?”
克宿道:“浑天荡,紧连着不周山,这事没几个人知晓!
当年梁振轩带领军队和大乾决战于野,所谓的野,说的就是浑天荡,
当时那一战惨烈,传说很多人死了都不见尸首,其实是那些人没死,他们是误入了不周山,去了两界州,
但这和死了没分别,因为他们没法从两界州里走出来,要么困死在里边,要么变成了鬼怪。”
徐志穹不理解:“浑天荡,纯阴之气逼人,寻常人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这里怎么可能作为战场?”
“这我却想不起来了……”克宿还在苦思,神情突然紧张起来,他感知到兄长就在附近。
徐志穹调动意象之力,很快找到了生宿的踪迹。
“生宿,劳烦现身一见。”徐志穹朝着西北方向抱了抱拳。
一名白衣男子现身,朝着两人飘了过来。
不用问,徐志穹就知道这人是生宿。
白发、白眉、白须、白脸,没有眼仁,全是眼白,和克宿正好是一对。
徐志穹抱了拳,还等着对方回礼。
可生宿没有回礼,他突然现身到克宿近前,一拳将克宿打翻在地。
克宿知道生宿在这,知道生宿会对他动手,他知道自己在浑天荡里更占便宜,可这第一下,他就是防不住。
每次他都知道生宿要动手,每次他都防不住。
生宿很老辣,不和徐志穹正面接触,先怒斥克宿:“家里的事情,你把外人牵扯进来作甚?你还知道羞臊么?”
克宿倒在地上,一时间竟惭愧的低下了头。
他当真惭愧了。
生宿转而又对徐志穹道:“执灯生杀星宿,吾弟不晓事理,让你见笑了,既然是我家事,人我这就带走,却不该给你再添罗乱。”
一句家事,把徐志穹隔绝在外,不给他插手的机会,这就是生宿的睿智之处。
不管徐志穹想做什么,这都是家事,家事不容外人干预,这是生宿做好的应对,毫无破绽的应对。
生宿上前,一把扯住克宿:“还不起来!还在外人面前丢人现眼!”
克宿低下了头,没做反抗。
兄长说得对,这事不该牵扯到外人。
生宿扯着克宿刚要离去,忽然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徐志穹打了生宿一拳,因他出手太快,生宿没有防备,正好挨在了脸颊上。
生宿惊愕的看着徐志穹:“这是我家事……”
徐志穹笑道:“我这人,心地好,且把你们都当家人看待,既然都是一家人了,这也算是我家事。”
生宿噎住了。
徐志穹说这也是他的家事。
生宿不明白,为什么徐志穹这么不讲规矩:“你凭甚干预我家事,你……”
话没说完,一把灯笼杆忽然落下,直插生宿眉心,生宿高呼一声道:“咱们讲道理……”
不讲道理不行,徐志穹身上有神力,有神性,而且还提着灯笼。
徐志穹笑道:“能讲道理就好,咱们今天就把这道理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