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路,柳茵洛回头看了眼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的秦姨娘的院落,面色若有所思,朝玉子藤看去,沉声道:“你还记得吗?昨日我净完面从苏大娘子的房里出来后曾对你说,感觉苏大娘子和苏管事有些不对劲。”
玉子藤顺着柳茵洛之言点点头,道:“确是如此,当时我们无法确定他二人那般表现是不是因为苏家主骤然离世。”
“没错,那之后我也没再觉得苏大娘子和苏管事言行古怪,可就在方才……”柳茵话锋一转,双眼炯炯有神,“我再度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直觉告诉我,他们二人还知道些什么。”
柳茵洛说罢将进入秦姨娘房间前看到的苏清语和苏如海对视的那一幕描述了一遍,末了看着玉子藤,只见他沉思几许后唤了声“来喜”,吩咐道:“你去盯着苏大娘子和苏管事,看他们分别去了何处,查清动向后第一时间来报。”
“是。”来喜应声而去。
玉子藤看向柳茵洛,眼里含笑道:“若是出现异动,来喜会通知我们的,眼下还是先去看看秦姨娘说的那盆盆栽吧。”
柳茵洛稍稍安下心,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二人来到案发现场,苏凌云的房间。
玉子藤先是吩咐门口的一名护卫去取铲子,而后走向秦姨娘所说的博古架,将架上的盆栽搬到地面。
柳茵洛见状蹲下察看,只见其叶翠绿饱满,其根粗壮分明,瞧着煞是可爱,与寻常的盆栽并无不同。
玉子藤看见她认真端详的神情,眉梢微动,正想开口,方才被派去拿铲子的护卫便已回来了。
柳茵洛也顺势站了起来,看向玉子藤。
玉子藤只好就此打住,接过铲子、挥退护卫后蹲下挖掘盆栽里的泥土。柳茵洛弯腰站在一侧,目不转睛地看着盆栽内的情景。
随着泥土被堆到一旁,盆栽的土壤表层慢慢惊现星星点点的,灰白色的不明粉末。
玉子藤放下铲子,两指拿起一点捻了捻,又放到鼻尖闻了闻,最后拍了拍手上的灰。
柳茵洛的视线始终不离他的动作,见此忙问:“如何?”
玉子藤站起身,对柳茵洛点了点头。
“看来秦姨娘没说谎。”柳茵洛神思凝重,喃喃道,“那个茶杯果真不是她……”
玉子藤却是微微摇头,认真道:“不好说,也许秦姨娘不仅给苏家主下了鸠毒,还采取了其它致使苏家主丧命的方式。如今我们已查出苏家主体内的鸠毒并非他真正的死因,那秦姨娘也不是不能先认了鸠毒是她下的,最后表明她一心以为苏家主是因鸠毒而死,如此反倒更能洗脱嫌疑。”
柳茵洛思索了几瞬,坚定道:“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但你忽略了一点,若非有人发现月季花丛内藏有茶杯,秦姨娘未必会认鸠毒是她下的。”
“倘若……”玉子藤眼神渐渐锐利,若有所思道,“茶杯是她故意引我们发现的呢?她设计让我们发现茶杯,进而怀疑到她身上,而她则趁机认下鸠毒一事,再表明她一直以为苏家主就是因鸠毒而死,如此,她的嫌疑必定大大减轻。”
柳茵洛神色变得复杂,缓缓问:“你的意思是,她杀害苏家主后把茶杯埋进了自己院子的花丛,后又设计让我们发现茶杯,从而怀疑到她身上,她再借此认下鸠毒一事,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减轻她自己的嫌疑?”
玉子藤仔细品了品柳茵洛的话语,也渐渐察觉几分不对劲,一时语噎。
“如果她的目的是减轻自己的嫌疑,那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将茶杯带离案发现场,如她所言,将茶杯洗净,放回原处便是。”柳茵洛又道。
玉子藤垂了眼眸,神色渐渐清明,“你说得对,如此看来,茶杯果真不是她带离案发现场的,但……”说着话锋一转,“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秦姨娘没有采取另一种方式致使苏家主丧命。”
“就像你方才说的,若非有人发现月季花丛内藏有茶杯,秦姨娘未必会认下鸠毒一事,这样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秦姨娘原本没打算认下鸠毒一事,可没想到有人把茶杯藏到了她的院子里,导致她的嫌疑陡然加重。秦姨娘一不做二不休,就此认下鸠毒一事,再表明自己一直以为苏家主是因鸠毒而死,以此掩盖自己还采取了另一种方式致使苏家主丧命的事实。”
“迫不得已认下一桩不那么紧要的事实,从而在掩盖最核心的事实的同时减轻自己的嫌疑……”柳茵洛低头斟酌着玉子藤的推测,复而抬头,神色认同,“确实存在这种可能。”
话落,她紧接着道:“同时还有一种可能:秦姨娘只做了下鸠毒一件事,如此就和我们之前的推测一样,两拨人想杀苏家主。其中一拨是秦姨娘,她采取的方式是下鸠毒,却并未致使苏家主死亡。而另一拨人的方式未知,但那茶杯很可能是他们带离案发现场并埋进秦姨娘院里的。”
玉子藤一面听一面思索,听罢迅速接着她的话道:“假如是前者,想杀且采取了行动的从头到尾只秦姨娘,那又是谁将茶杯带离案发现场并埋进了秦姨娘院里的呢?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假如是后者,另一拨人又为何要这么做?若说是嫁祸,未免太不高明。”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将茶杯带离案发现场的那人都明确知道秦姨娘给苏家主下了鸠毒。”柳茵洛掷地有声道。
“的确。”玉子藤附和了一句,继而轻皱眉头,对柳茵洛道,“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说罢不待柳茵洛开口,自顾自说了起来,“看似我们推测良多,细究起来便会发现,疑点只增不减。”
柳茵洛迟疑道:“好像……确实如此。”
“罢了。”玉子藤松了松筋骨,信步走到半开的门边,脸上扬起一点笑意,“且查且看吧。”
柳茵洛站到玉子藤身旁,望向庭院那头的绿影绰绰,也笑了笑,却是问起另一桩事:“来喜还没有消息吗?”
“没呢,他……”玉子藤随意扫了眼四周,恰巧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往自己的方向快步走来,将要出口的话不禁拐了个弯,“诺,说曹操,曹操就到。”
柳茵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底随之浮现一个猜测,不由正了神色,聚精会神地看着来喜行过礼后向玉子藤禀报道:“主子,苏大娘子和苏管事去了苏家祠堂。”
玉子藤微微挑眉,侧头询问柳茵洛:“去看看?”
柳茵洛点头。
说罢二人一道跟着来喜往祠堂走去。
行走间,玉子藤忽道:“看来这回被你猜对了。”
柳茵洛问:“只因为他们去了祠堂?”
玉子藤笑了一声,道:“一般而言祠堂平日里人烟稀少,只逢年过节才去,如今苏家主的后事尚在料理阶段,苏大娘子和苏管事作为苏府唯二的顶梁柱,正常情况下应在打理府务才是,如何有闲心去祠堂?”
“倒也在理。”柳茵洛应和道。
说话间,来喜停在一座独立的院落外,指着紧闭的朱红大门对玉子藤道:“主子,这便是苏家的祠堂。”
玉子藤点点头,让来喜退下。
柳茵洛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看高高的墙垣,转头问:“我们又是翻墙进去?”
玉子藤“嗯”了一声,丢下一句“准备好啊”便如先前不知多少回一般揽着柳茵洛无声无息地飞过墙垣、落到地面。
事了两人轻手轻脚地靠近窗户,过程中柳茵洛忍不住嘀咕道:“好歹我们也是正经查案的,怎么每回都搞得偷鸡摸狗似的?”
玉子藤低低笑了笑,一幅无所谓的态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看来柳娘子是不懂这个道理了。”
柳茵洛无言,径自朝窗下行去,恰此时,屋内忽地传来一声:“清语!”
其声低沉,却隐隐压着一股怒气。
柳茵洛心神一醒,忙和玉子藤相继贴近窗户,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屋内,苏如海面色沉沉,浑然没有发现窗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只一径地抒发自己的看法:“不能再瞒了!照现在这情形,秦姨娘十有八九便是那细作,此事也必定与范家脱不了干系,你我若不说,秦姨娘又怎会主动供出范家?”
苏清语同苏如海面对面站着,神色却远不如苏如海那般怒气沉沉,反倒尤为平静,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苏伯伯,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您可曾想过,说出来之后呢?苏家当如何?一旦牵扯出范家,苏家和范家这些年的争斗便等于摆在了明面上,以范家的脾性,即便是濒死之际,也必定不会放过这折损苏家的大好机会,那时单凭你我之力,如何安然渡过难关,如何守住这皇商之位?”
苏如海面上的怒气已消了大半,但仍浮现些许不甘之色,他问:“难道就这样让家主死得不明不白,真凶仍逍遥法外吗?”
“阿耶素来最重苏家基业、皇商之位,若他走后不久,我们便丢了这皇商之位,损了苏家基业,阿耶泉下有知,必定难以兴怀。”苏清语叹道,语气逐渐坚定,“这皇商之位,清语说什么也要替阿耶守住。”
苏如海听罢心下苦涩,欲言又止。
“至于真凶,苏伯伯,”苏清语看向苏如海,神色隐隐透着一股锋芒,“你我既已心中有数,又何须劳动官家?有些事明面上不能解决,却不代表私下里也不能解决,说到底这只是我们苏家和范家的私人恩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