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雁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不仅厉朝峰了,连楚留香和胡铁花都惊讶起来,但转头想想,只能低头叹息。
姬冰雁本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如果他觉得有什么值得去做的事情,就一定想去做的。
然而得到确认的厉朝峰却是双眼眯了起来,嘴里喷出一口酒气,摇摆着手指,声音极为清晰透亮。
“姬大侠,你明白你想做的这件事,困难在哪里吗?”
姬冰雁看着已经十几亩的草方格,却是一脸惬意的反问一句。
“蛇小子,你是想说时间和耐心吗?”
然后自问自答:“时间,我有,耐心,我也有。”
姬冰雁不是一个没有计划的人,他想做任何事情,都已经想到了该怎么去做。
厉朝峰摆手摇头,语气极为认真:“不,我说的是...敌人!”
姬冰雁愣了,看向厉朝峰的眼神充满疑惑,因为他不知道治沙会出现什么敌人。
难道是什么见鬼的沙漠之神吗?
所以他问了:“哪里的敌人,天上吗?”
厉朝峰握了握手,他的意识依旧清醒,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看着姬冰雁那惬意和坚定的眼神,他却不想就这么看着一个好人最后死在了迷茫之中,所以他还是继续问下去。
“姬大侠,你知道沙漠里的一袋水可以换到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石吗?”
姬冰雁愣了,随后默默点头。
虽然很偶然,但沙漠里一袋水的确可以换一块宝石,很多时候别说一块了,哪怕是一袋宝石,也是有换到的时候。
厉朝峰点头,随后看向远方的沙漠,用低沉的声音解释起来、
“如果你想解决沙漠问题,那些想拿水换宝石的人,自然就是你的第一个敌人。”
姬冰雁愣了,但想想却是不服。
“可沙漠也让他们失去了很多亲人,他们根本不会喜欢沙漠。”
厉朝峰哈哈大笑:“不,他们喜欢沙漠。”
“因为他们从小生活在沙漠,沙漠才是替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至于失去的亲人...”
厉朝峰说出了江湖上流传千古的台词。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目光紧紧盯着姬冰雁,继续直言:“死了,就死了。”
“只要活着的人能继续活下去,又有谁会在意沙丘下面埋过多少冤魂呢?”
见姬冰雁沉默,厉朝峰微笑着不再多言。
如果人想要改变的是一個乱世,最少还能看到些许方向。
但想改变已经稳定了秩序的地方,哪怕只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也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楚留香却是好奇起来,口中问道。
“你说沙盗会是治理沙漠的第一个敌人,那第二个敌人,又会是谁?”
厉朝峰收起笑容,转头看向楚留香,紧闭嘴巴,缓缓摇头。
“香帅也有些醉了。”
胡铁花也是放下酒袋,满口嫌弃的说道。
“你小子,喝了酒还遮遮掩掩的,你这样行事,以后行走江湖可交不上朋友。”
厉朝峰握了握拳头,他很想回答他并不需要朋友。
但看着胡铁花,终归没有说出口,只是猛地灌了一大口烈酒,随之说出了第二个答案。
“第二个敌人,是穷到盖不起房子的人。”
胡铁花一愣:“什么意思?”
厉朝峰语气淡漠:“沙漠一开始并不是沙漠,它也曾经也有林木,只是...穷人需要木头盖房子,所以大地上再没有了树木,只有一望无际的沙子。”
“而草方格一旦开始布下,下一步自然得播散种子,甚至种树固土,到时候,姬大侠又有多少人手去防止别人把他种下的树苗变成钱财呢?”
胡铁花听到这话,只能再度灌起了酒,因为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反驳。
胡铁花无言以对,姬冰雁却开口反驳:“我可以让朝廷定出法例。”
厉朝峰沉默了很久,他看着姬冰雁认真的眼神,只能哀伤给出了第三个答案。
“错了,朝廷...会是你的第三个敌人。”
胡铁花震惊:“!!!蛇小鬼,切莫酒后胡言,沙盗害人我认,穷苦之人求生之举也是无可厚非,但朝廷...怎么可能阻人治沙?”() ()
厉朝峰抬头望了望天色,也不回答,只是将袋中余酒一饮而尽,随后站起身来,淡淡提醒。
“言尽于此,姬大侠,好之为之吧。”
胡铁花看到厉朝峰起身,却也跟着起身,拦住对方前路,不服气的说道。
“蛇小鬼,这第三个敌人,你得给我说清了,不然...不然...不然咱就割席断交!”
“花疯子,不要胡闹!”
楚留香也已起身,对胡铁花这种说法有些不满。
厉朝峰举手制止了楚留香,凝视着胡铁花认真的眼神,却是嬉笑着提醒:“胡铁花,你也醉了,我从来没有说过朝廷是姬大侠的敌人。”
“只是...”
见厉朝峰有些松口,胡铁花连忙追问:“只是什么?”
厉朝峰长叹:“胡铁花,伱听过祖宗之法不可变吗?”
轻轻踩了踩地面,他再次说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我们站立的地方,在我朝立国之时,也是有地契的田地,甚至可能是上等良田。”
“所以啊,姬大侠想要治的不是沙漠,而是良田,如果什么都不种还好,若是敢种上点什么,光是缴纳旧税,都得把身家性命送进去。”
听到这话,胡铁花整个人震了一下,随后看着厉朝峰极为戏谑的眼神,却也只能让开道路。
厉朝峰叹息点头,转头看向姬冰雁,也是温言提醒。
“姬大侠,我觉得你还是做个兰州大员外比较好,以后水云间想要从龟兹买香料,还得靠你照顾呢。”
说完也和楚留香微微点头示意:“拥翠山庄与我不熟,香帅若是有瑕,便顺路将解毒之法告知李玉函李公子好了。”
厉朝峰骑上大黑马,胡铁花只是生气厉朝峰居然把朝廷当恶人,可见对方要走,他也开口挽留。
“蛇小鬼,你真不跟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吗?”
“不了,我身上有些事,拖了很久,也该去做了。”
胡铁花一愣,连忙高喊:“什么事情,要帮忙吗?”
“去...快意恩仇!”
厉朝峰的声音很大,大到让胡铁花很惊讶,心中莫名其妙,但厉朝峰已经走远,他也没法追问。
厉朝峰黑马已经跑动起来,马背上的厉朝峰看着远处有些稀疏的山林,风吹面庞,醉意上涌,猛地仰天长啸起来。
“好风光!真是好风光啊!”
长啸之后,他开始驻足高歌,歌声传遍沙丘与山林,最终散于天地。
“伐林尽作卖水客。”
“掘堤犹是摆渡人。”
“满城饿殍显朱门。”
“半山白骨大将军。”
“啊,人心有苦,苦不得,高堂明镜。”
“咦,世事多难,难的是,一人之上!”
“一人之上!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远处传来的笑声,楚留香转身看向胡铁花,眉心紧锁。
“花疯子,这...妖龙,你到底从哪里捡到的?”
胡铁花已经抱紧双手,他听了厉朝峰唱词,只觉一身的鸡皮疙瘩,斩铁截铁的断言。
“这哪是什么妖龙,这就是一个孽障!”
“一个完全不知道报应为何物的孽障!一词骂尽天下人,他是真敢啊!”
听着孽障之名,姬冰雁却也是灌下了剩余酒水,淡然说道。
“也许...这就是他不喝酒的原因吧,我们似乎从未想过一件事,嗅觉如此敏锐的他,心中有多少是我们根本不敢看,也不敢听的真相?”
楚留香紧紧抿着嘴,最终化为一声苦笑。
“所以...我们被骗了一路?”
“嗯?”
胡铁花面色凝重起来,思考一番后,坚定的否定。
“不,这小子比我这个信报应的家伙行事更善良,我没有被骗。”
听到这话,姬冰雁站起身,板着脸,朝着属于他的马匹走去。
“既然如此,我也该听他的,继续当我的兰州大员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