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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突然被撞开,过道里此起彼伏几声“队长”、“老冰棍”的叫喊还没有完全散开,史蒂夫·罗杰斯就那样闯了进来,闯进这勉力维持的相顾沉默着,穿着一件汗水浸湿的速干衫,手上拳击绷带还没来得及拆散。
他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看着他。
天边的残阳终于陷落,阴影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思绪里暗自规划,哪怕目所能及唯有乱麻。
神情冷漠的莱纳还未完全撤下上一幕戏里的神情,手心没捻开的一滴冷汗落在桌沿,才用横移的手肘拭去,便见门口那个永远正气的美国之光啪得开了电灯,目光凛然,“你知道他在听,所以才故意这样说,好叫他死心,是么?就像你曾让我死心的那样,决绝而彻底。”
错愕的不只是猛然回头的27号,莱纳竟也难得宕机面露一回空白。没人料到他会这么说。
如果美国队长都曾对她生有好感,这些人口中晦而不谈的那一个“他”,想必不会是平凡角色。哪有想着的迈克尔,抬起眼睛,恰巧对上莱纳投来的一瞥意味深长。她似乎看穿了他的揣摩。
莱纳确实摸到了27号的思路,换谁都会顺理成章得推演吧?恐怕亦是史蒂夫这记忽如其来的直球,目的所在——他在赌她还会为布鲁斯的双重身份操心。他或许是对的,或许不是。她已然倦了无休止的试探与推敲。
真与假,很多时候没有那么重要。因为真相始终在人的心底。
“哦?他在听么这样也好,省得你们翻来覆去奔走相告。”她语气很淡,斜倚着厨台还有些慵懒,落在旁人眼里着实的不上心,看在史蒂夫心中却是昨日再现。
他没有忘记,近一年前的纽约,她顶着新简短的发和表面看不出的处心积虑,是怎样设下巧妙的局制造假死,她自己的假死。那时的她说,布鲁斯会因为愧疚而远离她,所以她自我驱逐;后来的她对尼尔说,爱最好的样子未尝不是放手;再后来她逃出升天,留下啼笑皆非的告别,硬掰成了天各一方。她可能自己没有意识,她潜意识的选择一直是避让、是退缩、是转身、是放手,她就没有那么一刻后悔、没有那么一刻想拼命抓牢不松开?
越是在意的,越是不经心。
“你还想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他没有接她的茬,“你记得迈克尔人生巨变讽刺的每一个反转、卡伊纳埋了太多伏笔隐而不露的关切;记得加西亚不幸的一生、和得之既失甜中泛苦的爱情;记得二十年前童言无忌的故事、却又在重逢同时用暧昧不明昭示了告别;你甚至记得妮娜的故土、记得为她留下一座墓地,哪怕伤她、推远她的同样是你。你记得生命中大大小小每一个过客和多少无关紧要的细节,却想不到他,你说,这种话,你自己信么?”
他还想说她是多情也重情的人,可重情之人不会以爱为名而行伤害,一边爱着一边害着,他不知道她抱的是怎样心思,只想唤起她柔软的那一面。
他有一点说对了。她想。她自小记忆过人,每一件事她都记得——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享受的,煎熬的……每一件。其实忘记是解脱,无知是恩赐,所以她不明白所谓的追逐真相,明明幸福就在身边,却拼命要看帷幕遮起的丑陋。她不明白,因为一切对她从来显而易见。他说她童言无忌,但那不是。她几乎忘了不处心积虑过日子的本能,童言、天真和可笑的释放本性都与那一个夜晚一同,埋葬进转身处的那片深渊。
“信与不信,在意与否,很重要吗?”她是真的倦了,也就如他所愿得连演都懒得,“你这一辈子总该爱过些谁、恨过些谁,好比扁舟上览尽的湖光山色,再美亦不过一瞥,因为那只是中途,因为你知道你有必要停靠的终点、必须完成的事宜。”
总得有些割舍,哪来十全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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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你从大老远的北欧被我们捉回纽约,也算是人生旅途中别具风味的一站停靠。”娜塔莎踩着黑色细高跟,怀里夹着牛皮纸作的文件夹。
看史蒂夫的神色有些意外,大约非是安排好的计划。看她模样,大约不是来聊布鲁斯。同样的话题,在扯下莱纳项链那天,她们之间已有一次。
是来审讯么?毕竟她听起来话里有话。此刻的莱纳也宁愿被审讯。
“虽然我也很想继续和你聊他的话题,但有一桩更要紧的事,我需要你确认。”娜塔莎摊开文件夹,零星几张A4纸面上是张照片。有如科幻片的照片。荒漠,强光。是摄于贝鲁西斯和妮娜被查尔斯与汉克带回天赋学院的途中。贝鲁西斯被强光送走了,但妮娜没有。他们都记得。
不远处曾经的斯塔克大厦、现在的复仇者大楼在日落后的灰蓝里打开了探照灯,灯光落玻璃外墙上的反光也似相片中的梦幻。确是有幻,无梦。
“这是查尔斯的行车记录仪截下的场面,时机刚刚好,托尼微加工后就成了你看到的高清模式。照片上是一个本该为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实——贝鲁西斯用你留下的传送器把自己送进了陷阱,而心念不坚定的妮娜没有走成。按发展、按迈克尔亲眼目睹的后续当是贝鲁西斯在北欧的基地,接受你们的非人改造。本当是。”
女特工掷出的“本当是”让莱纳瞬间摸到了来意,但被前者盯着的面目没有一丝张皇。比起感情的复杂,她总更擅长应对理智的精细。从来如此。
“可是和你一道捉来的研究员,没有人记得‘贝鲁西斯’的名字。”女特工故作停顿,却又在莱纳张口的同时摆手制止,“如果你想说的是,基地内部不用姓名称呼试验体,我们知道。迈克尔告诉过我们,贝鲁西斯被标记为703,也是你亲口下达洗脑指令。但有趣的是,这些小研究员们不认识703。”
“没有人认识他。703是手术台上的白鼠,哪有研究员认识小白鼠的道理。”
“听你这么说我放心了。”女特工笑了,“你会这样说,应是还不知,这些人的药,失效了。”
“药”到了这一刻,莱纳照旧淡淡地。淡淡地在心中推出前因后果,唯独一个诱因尚不及琢磨。
“说他们不认识,我承认有失偏颇。他们并非从头到尾都不认识贝鲁西斯。你那样说,恐怕是吃准按九头蛇规矩、没人会承认和坦白一应经手的实验。可脑电波和眼神会透露很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查尔斯在两三天前过来了。他发觉这群研究员的脑电波过分稳定,和我们商量之后检查一番。你猜他发现了什么?他们都被精神控制。而控制解除后,提到703号一问三不知的茫然绝不似有假。可你说,对于整个基地的核心实验对象,哪怕是再打下手的新成员,又怎么会连耳闻都没有?”
“难道说基地里的低级成员一直在精神控制状态下工作?因为高层担心泄密?”迈克尔有些难以置信。除开这一种假设的另一个假设该是,这群研究员本不在韦斯特曼纳群岛基地,是为了应对神盾局的突袭抽调来的牺牲品。但这不可能。这些人的面孔他都很熟悉,其中的一些还曾与他在同一组别有过合作。
史蒂夫却提出质疑,“那样大范围、大规模的精神控制,哪怕对教授本人而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不错,这听起来同样天方夜谭,所以我们的‘实地考察团’试图在基地里找到精神系变种人的影子。也许十来个,也许近百个。但是什么都没有。和贝鲁西斯一样,基地的所有样本、所有试验体都不翼而飞了,就像有人提前得知我们会来、刻意销毁了一般。这未必是办不到的,如果你们早对伊斯科夫的身份有所怀疑,提前做了准备好像也能说通。可这样的解释里,说不通的一环在,你和他们为什么要假作被逮捕?”
“我倒希望是假装,希望有人告诉我这地方也没有那么插翅难飞。”用那股子清淡调侃着自己的莱纳看起来并没有被限制自由的困扰。
“还有一点,是你的那位朋友为我们指出的。我不是在说科林。”娜塔莎不去理睬她的打岔,不是科林就只剩下布鲁斯了,“他说这些研究员在一些微妙字眼的选择上和你、和尼尔、甚至克里恩斯有出入。比方你们爱称的‘试验体’,他们更倾向唤作‘人形体’;你们说顺口的‘X基因’,他们更习惯用全称‘变种人基因’指代。就像我说的,都是些细枝末节,唯独’人形体‘一词听起来实在刺耳,就好像他们不是人,仅是长成了人模人样的武器。”
“你总不见得以为,研究他们是为了更好了解生理构造,以备出版教科书、开设诊所专门医治变种人疑难杂症,甚至运道好些混个诺贝尔医学奖?”
“我只是在说,你们冠冕堂皇,他们更为直白——好比一个内敛、一个外露的两种行事风格。”娜塔莎没有被她极具章法的搪塞糊弄。
“年轻人冒进,想要立功高升,算不上多稀奇吧?”
“若非冒进呢?若那就是他们原本的作风呢,是不是意味他们本不属于这座基地?想把变种人武器化的公司,你们不是第一家,不过是世面上那些人财力、物力均攀不过你们。也许有那样一处势力一直在暗中潜伏,连你们都没察觉其野心和危险,等回过神已来不及拔根。”
“用精神控制以求绝对服从的做法乍听之下合理,细想之后不尽然。”迈克尔顺着娜塔莎的思路,“九头蛇讲究忠诚,可武器开发这点上比起忠诚的办事员,他们更想要的一定是集思广益。少了金点子,再多的听话傀儡都打磨不出震惊世界的武器,因为没有蓝图。更遑论,为了达到那样覆盖面广的精神控制效用,你们首先得研发多少高品质精神系、又要如何叫他们为你们所用。”
“你不妨告诉我们,抓来的究竟是什么人?若他们不是你们的人,你们的人去了哪里?你又为什么会沦落到和他们一起被捕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