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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尼托是在闹铃声里醒来。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六点半。
若有专业催眠师在场,一定会义正言辞告诫过量长时间深度催眠有害无不。事实上这样的话她曾听到耳朵生茧。也幸好那寥寥数名催眠师从没见过她自我催眠的场面。所以除了初学阶段,她再没要催眠师陪同。
她没有马上起来,坐了一夜多少有些酸麻,纵然这把办公椅讲究得能调解成躺椅的角度。华尼托呼出一口浊气。不过这片刻,梦境所经历已徒留残影,还是她长此以往频繁用药的副作用。赶在记忆全线消退前,她从收纳盒里右上方的小格取出胶囊就着凉水服下。
因动作而坐直的身体再度塌下,她靠着还没调至的椅背缓慢、深长得呼吸。这不是什么令人享受的过程。破裂的碎片从记忆的各个角落涌现,拼图重组,强烈高频的信号不断刺激着每一个神经元。那种感觉好比是学生时代拼命去记怎样都想不起的诵读内容时,过度用脑的刺痛,来之更甚。在短短药效时段快速唤醒一夜的冗长,相较重复深度自我催眠本身,很难说何者更为折磨。
她又一次,如同以往许多次,回到结点,逆着人流与霓虹,走过长而空旷的水泥路,深浅不一的脚印落在夜雨中未干透的沥青,蔓延至一切结束和开始的地方。沿道的路灯昏黄与间隔,便利店掉漆的招牌,经停的公交和停泊的私家车牌号……在二十余年的回溯中,她已能倒背如流。
可每一次回溯又是不同的。她在真实的梦境里又构筑了梦,不同的梦。不同的假设,不同的选择,多微末的不同,都会造成天翻地覆的结局。她在她创造的梦里见过无辜的路人黑化,也见过逃脱一死的基地研究员逃不过良心自杀……
都是假的不错,而又何尝不是某种意义的真。人生最艰难并非不如意十之八九,而是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说来多容易,实则多困难。转错一道弯,犹豫多一秒,便是永恒的错过。
记忆终于回笼,满头的冷汗也逐渐干涸。华尼托终于站起身,慢条斯理收起测量仪和录音笔。和被试体不同,她没有把自己的梦录入任何芯片。没有痕迹得才无从查证,她从不信世上会有不透风的墙。她的梦在她的记忆,和实验前后寥寥几句境况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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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尼托在赤道基地逗留了小半月,工作重心是由斯泰尔森博士主管的贝鲁西斯项目。这是基地、是组织的大项目之一,人力和资源都以最优配备。斯泰尔森博士轰动性的发现为项目组再搏头筹,华尼托顺势借调了“梦境”小组的技术员。
自“梦境”技术成熟,项目组已毋需初创时的规模,除核心要员仍在岗负责维护、升级、优化,大部分技术员都转协助岗,外派为各需求单元实际执行“梦境”技术。虽是技术支持,也是供不应求的技术支持,且多为情报、行动部门占用,科研局只有寥寥一些配额。
斯泰尔森小组在深度催眠和时空穿梭方面的成功推论,使华尼托得以在会议侃侃而谈,让各方势力不得不承认,以“梦境”技术发掘作的技术前提,将为正式时空探索定向且节省开支。
贝鲁西斯自哥谭转移,几经波折,终于重返一线关照。纵然这于他本人没有太多分别。贝鲁西斯的一天大多处于昏睡,但这种昏睡和哥谭医大时期又是不同的——医大时的他只是沉眠。如今的沉眠是表象,他在沉眠抑或说催眠后的深度精神世界里发掘、探索,所以即便长久得闭着眼,他应仍是疲惫的。精神力损耗之疲劳大抵是胜于体力的。
硬作比较,却是好过韦斯特曼纳群岛上的逗留期。他的每一个日夜,如那终年冰封不散的极寒北地,渗不透阳光。不分昼夜无止境的逼凌、折磨,连成年特工钢铁意志都可驯化折服的手段,用在徒有倔强憧憬的少年身上,且不提浪费与否,到底会有成效。华尼托记得,当少年终于被从淌血的密室里释放,曾被折辱打压也未灭星光的一双眼,终不再满盛希望。那曾不服天地不弯曲的脊背,在双翼折断后,终也不堪重负得佝偻。
他仍是让许多人为痴狂、天赋异禀的变种人,但曾叫人惊艳的少年贝鲁西斯已与他相别于命运的狭隘分岔。他泯灭作九头蛇千篇一律的实验品,不再给人以掌控外的期待。
无畏深渊的少年勇士,终为深渊吞噬。
心理组为此而抗议,虽是难起波澜。那些偏执的心理学家一如既往为贝鲁西斯和如他般负隅顽抗的灵魂而痴迷。看那些人一次次撞上南墙、一次次不屈着爬起、再一次次逐渐被消耗的缓慢毁灭,是他们的乐趣。
现在的贝鲁西斯被磨灭了意志,于他们便是一件废物。
但以华尼托和项目组的角度,没时间也不可能和他耗。“梦境”技术的发挥效用,取决于梦境同潜意识的契合程度。目标在潜意识中越为确信,梦境的可探索度也越高。何况,项目组对“梦境”技术的期望不仅限于对贝鲁西斯潜意识的开拓。他的天赋绝佳,精神力极强,但未经开拓的能力如璞玉,难现价值。项目组有技术以对其精神之力雕琢,前提是需得他配合。所以,不论从哪一角度,贝鲁西斯都必须被驯化。
韦斯特曼纳群岛基地的隔绝地理,和阿尔卡利合作实验室,都使其成为这一目的的最优之选。
参与过“703号驯化企划”的成员都还记得,赤足少年踩在瓷砖,一步一哆嗦的模样。深刻入骨髓的恐惧,是哪怕记忆全失,路过相似建筑格局都不禁发颤的,肌肉记忆、条件反射。
所以驯化后的贝鲁西斯被转移到了赤道。过度惊惧于谁都无益。
脱胎换骨后贝鲁西斯,华尼托见过一次。他们要她验收。
丢了记忆的少年,无机质的眼里只有本能的恐惧和机械的服从。同样的眼色,她在迪恩派克的基地看见过太多,在他所致力、为之痴狂的半机械人、AI士兵身上见过无数次。她失了兴味,只见了他这一次,唯一一次。
她不必见他,他的一切,事无巨细仍会定时出现在她案头。九头蛇的华尼托,一生经手多少实验、笔尖夺过多少生死,名为贝鲁西斯的简报却时常会让她发出恍若隔世之叹。一时的稚气任性、一时的游园霓虹和璀璨到不真实的欢颜笑语,也成了她夜深走神时的常客。
加西亚忆起伊娃无端的泣不成声,查特韦格念及妻儿的午夜呆坐……谁又不是如此,不过有人坦然共处,有人束之高阁。再刀枪不入的心,也总有那些个使软化的片时。唯独那片时不能与他人共享。
贝鲁西斯成长得很快,体能、反应、格斗……自人工优化后,已然为同期培养生中的佼佼。从监控摄像里头利落的身姿,很难联想到多久前拳击兴趣课上花架子都摆得吃力的孩子。这对他是好事——能少吃很多苦——又不尽是好事。
位高权重的华尼托博士总在心里念念一通,过后无所作为。是她一手造就他的今日,毫末的善待并改变不了现实的本来残酷,莫需要的温存只会是他噩梦一生的绊脚石。
他已不需要理解,她亦不希望他理解。
华尼托办公桌上休眠中的电脑屏幕乍亮,是日历提示。日程是将近的会议。
好在很快他便不归她管。表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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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以在华尼托博士日程表内占据一席之地的会议不可能平淡无奇。
是学界的年度峰会之一,今年在休斯顿召开。专业性不强,主旨是对各行各业前沿技术的推广。高现代化的如今,行业与行业、学科与学科间的分界已不那样分明,此消彼长、一发全身,才有了各委员会、工会、研究机构、基金会等共同出面组织的学术盛事。
神盾局研究局也收到了邀请函。但这一年有些不同往常。
学界盛事虽是学者的狂欢,而对大多数人无关轻重。优秀的创意蓝图、下一代科技的雏形是留给创业家和他们的代理人。对于神盾局的意义,除了研究局方面纯学术技术的思想火花,余下的也是潜在风险评估——即落入歹徒之手,毁灭世界的危险评级。这通常只是流程。要从不成形的点子看出毁灭世界的潜质,几乎不可能。
但这一年,这场例行峰会吸引了额外关注。
首先是研究局与会代表之一的尼尔,对旧雇主布莱恩生命科技的念念不忘。不能怪他,于他止步在道听途说和官网宣讲的尖端项目,得偿一见的兴奋不会有假。从前的他并没有资格参加,而希诺法比亚、杰瑞曼德琳此类布莱恩旗下顶尖独立研究室的主管、负责人、项目组俱会出席。有幸与这些业界翘楚攀谈,是很多研究员的梦想,尼尔也不例外。
其次X教授查尔斯提出随队的请求。用他本人原话来说,“我们需要专业物理学家,尤其空间物理学家的协作,以实现定向且有效的时空旅行。莫名曼因斯夫妇本人和项目组的兴衰起落,直觉告诉我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没有人知道他具体如何与弗瑞交涉,结果是他大获全胜,且托尼·斯塔克也应邀入队。援引查尔斯的说辞,团队需要斯塔克先生的天赋和学识以消化过于高深的物理知识。对此弗瑞提出的条件,是女特工娜塔莎必须随行。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唯独那时谁都没有想到,以学术盛事为标榜的会议背后利益交错,远复杂于他们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