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峰峻石，层峦叠嶂，云雾缭绕。东琴山近在眼前，又远似天边。

    钟永安不断拨开浓密的树叶，脚下一步一步把草踩下，坡度越来越高，几乎要抓着树枝才能往上走。

    钟永安的手摸到带刺的枝干，扎得他“啊啊”叫，恼道：“这也太难走了。”

    钟永安目露祈求地瞧着阿九。

    阿九会意：“你希望我带你上去？”

    “我真不明白你一个神仙，能上天入地的，你干嘛要徒步？”

    自无意间得知阿九是神之后，钟永安就不止一次提过要求，希望能直接带他到东琴山。

    可这位神仙似乎有特殊的喜好，就是不肯飞，反而问钟永安，唐僧是如何取经的，仙人一出生就能飞天吗，意为他这个人慵懒无为，贪图便捷。

    钟永安忍受风吹日晒，走到这里，然而此山比他以往走过的都陡峭。

    远望着耸入云间的山峰，钟永安又想起一个与玄女有关的传说，说道：“阿九，听说以前人和神共处，不但神仙经常下凡，人也可以走上通天塔见神仙，往来频繁，是你觉得这过于混乱，把通天塔摧毁了，从此人类想见神仙难上加难。”

    阿九眯了下眼睛：“懂你的意思。”话音落，往钟永安背后一抓。

    钟永安双脚悬空，手也无处安放，视线没办法定于一处，只觉得眼前一片影子，整个人如断线风筝左摇右晃，直到脚接触到地面。

    钟永安才看清周围，脚下是一块颇为平坦的岩石，他却打了个踉跄：“啊！九天玄女，你要飞时能不能先打声招呼，我差点吐了。”

    “凡人的要求真多。”

    钟永安再往上看，还有林立的山峰，此刻只到半山腰。

    “原来这么难爬。”

    “你以为这是熙熙攘攘的观光地，谁都可以上来吗？”

    “那么这次应该会有。越是无人之地，越有奇幻异象。”

    “哈？看你这么相信还魂草的存在，又二话不说改换路线直奔此地，没想到你怀疑过真实性。”

    “还魂草我从小就听说过，龙的毛发是美丽仙子说的，希望她不是跟我开玩笑。”

    钟永安看到旁边的石阶，总算舒了口气，刚才上来时根本没有路，过了半山腰反而有修好的石阶。

    走了一段，钟永安听到下方传来“小心点”的人声，很是惊讶，今天居然还有人上山。

    不多时，先上来一个健硕的高个男人，接着又有两个戴斗笠的男人，抬着竹轿，上面半躺着一个女子。

    高个男人一直紧盯着竹轿，不停叫着“小心，慢点”，生怕座椅上的女子因某些意外掉下来。

    发现有他人后，他才转过头，同样讶异了有会儿，直到视线到阿九上，才露出笑容：“我没看错吧，九天玄女。”

    阿九也认出来了，久远的记忆在脑海苏醒。

    早年，她曾到过一个名叫“仁举”的村庄。当时仁举村尚有她作为战神的雕像。

    人们对神的尊敬无非是建立庙宇、打造雕像、隆重祭拜，但人们并非始终如一。

    后来，主张革新的人选出新的战神，拥有了新的崇拜者，一部人只愿意祭拜财神，没有记住其他神。

    阿九发现自己的时代结束了。她失去了“战神”的称号，人间不再歌颂她的事迹，推倒她的雕像，从传说中抹去她在战场上的英姿。

    仁举村的九天玄女石像是千年前立的。千年时光的人间，能改变很多。如河流变成稻田，山川成为裂谷。

    那雕像原在村口处，渐渐成了村中间位置，及至挡了宽阔的道路。

    她前去时，他们正打算拆除雕像。有个少年拦在雕像前，说雕像伫立千年，为仁举村挡过无数灾害，是旺运的。他提到雕像是曾经战无不胜的战神。

    但人们想不起来曾经的战神是个女人，也认为少年的想法很可笑。所以，雕像按原计划拆除。

    这时的邱旭是位十三岁的少年，面对大人的一意孤行，只能在旁无能为力。猛的，他见到围观的人当中有个女子像外来者，却一直静默看着雕像。

    出于好奇，邱旭走了过去。阿九佯装不知雕像为何拆掉。邱旭便赶紧解释。

    阿九知道了人间还有少年对她的崇拜。因为邱旭素来喜欢看一些冷僻的古书，那上面，还留有关于九天玄女的介绍。

    见邱旭言谈认真，阿九想开玩笑，便说：“我就是九天玄女。”

    邱旭自然不相信，打了一拳，阿九躲过去。

    “你好无礼。”阿九道。

    邱旭道了歉，又道:“那你不要随便开玩笑。”

    “开个玩笑就打人，你是不是太凶了？”

    邱旭挠挠头:“我是听说，九天玄女很厉害，就想……啊，你真是九天玄女。”

    忽然邱旭相信了，他觉得没有女人会说自己是九天玄女，这一定是真的。

    这理由连阿九都觉得莫名其妙，总之她没有任何证明，邱旭真心实意当她是九天玄女。

    阿九并没呆几天，很快离开了村庄。

    第二次见面，邱旭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健壮青年，也有了妻子，名叫郑润莹。当时的邱旭已经搬离了仁举村，九天玄女也是四处流浪，机缘巧合又遇上了。

    如今再次相见，同样是没有事先安排的偶遇。九天玄女自己都很难相信，他们之间有如此强的羁绊。

    没算错的话，邱旭应该三十二岁。

    原先隔了十二年再见能轻易认出。此次只隔五年时间，对一个人的变化理应不算大。

    阿九却辨别了好一会儿，只因邱旭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十岁，头发中夹杂白丝，深刻的皱纹显示出每日的劳累。

    九天玄女没有多少变化，邱旭高兴道：“正如你说的，有缘总会再见。我们又见面了。”

    第二次遇见后，邱旭曾请九天玄女在自家小住。九天玄女呆了两天执意离开，邱旭挽留时，便说有缘总会再见。

    在土地广袤的人间，十几年能这般频繁相遇，于九天玄女来说，邱旭的确是与她最有缘分的人类。

    邱旭道：“我带夫人一起来的。”

    郑润莹已经下轿，朝阿九盈盈一拜。邱旭过去扶着她。

    郑润莹看起来六十斤都不到，整个人最明显的就是突兀的骨头，尤其是双颊凹陷。因而连这简单的动作，她都显得力不从心。

    记得新婚的邱旭把郑润莹介绍给她，那完全面若圆月，带有福相的丰腴女子，如今竟是这般模样。

    “她病得很重，为什么要把她抬上来？”

    “我想让药龙救她。”

    他来时，听闻山路曲折，曾想过让郑润莹呆在山下。但他不想让郑润莹孤独一人，若拿到龙的毛发，他可以当场煮给郑润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