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才跨进门槛,小妖如临大敌般,迅速把门关死。
云兴的耳朵里传来邱旭的叫声,想叫小妖把他的嘴封了。不过,旁边有阿九,一直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云兴笑道:“你的心肠还是这么好。可今非昔比,你最清楚的。”
云兴始终认为是阿九告知那两个人类,他的头发可以治病。
这项能力在千年前广为人知,后来他竭力使知道的人越来越少。毕竟人类寿命短暂,换代非常快,尽管他们非常讲究传承。然而,传承不过是一道自我安慰的幻觉,更改人类记忆非常轻松。
“我记得你以前是给的。你自成神后,比之前冷酷了不少。”
云兴的毛发有奇异功能,千年前她还是从人类口中听来的,有条龙天生是药材,能治人间大半疾病。那时云兴还属于低贱的妖类,后来有了仙籍,日子过得悠然,倒也小气了。
“以前头发多,我以为给几根没问题。只是人类太贪婪。一个接着一个来,踩得我的山乱七八糟,一点小毛病都来要,还求我多给几根,说他们动不动要上来太累了。我可不想成为一条秃龙,费力不讨好的事少做为妙。”
“你也知道人的一生中不知要生多少病。”
“他们民间有医师、大夫,精研医术帮人治病。人类应该自救,而不是总想要那些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再说,短命是人类的宿命。”
阿九道:“今天就两个人,你每天都会掉头发,捡两根给出去,很简单。”
“我的名声,就是从先给一点开始。人类对灵丹妙药总是趋之若鹜,给一点好处,就希望你无穷无尽地给下去。我早发过誓,不给,不会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希望。近千年就没给过。”
“怪不得,现在很少听到你的消息。”
“所以,能上山来求药的很少。凡人能得来消息……”
云兴还在怀疑这件事,阿九只好道:“真的不是我说的。”
当时在客栈,美丽仙子应该是随口一说,但钟永安求药心切,自是铭记在心。邱旭可能也是从活了百年的妖中听说的。
“差点忘了,人间早不尊你为战神。想当年你为人类付出多少精力,黄帝没有你的帮助能得到这个天下吗?如今他的子孙又哪里记着你。唉,我以前还是对人类太好。”
云兴皱着眉头,为自己曾经的慷慨后悔。那时年纪尚小,与隐居山间的一户人家有来往。那是纯粹的一家子,才十岁的小男孩常陪他玩,有天突然说他的头发闻起来有股药味,是不是可以作药材。
云兴当时觉得好笑。后来男孩病重,他试了下,果真治愈了男孩。这是他身上的怪事之一,他的头发生长正常,没有影响他,对妖也没有效果,对人却是仙药。
从回忆中抽出的云兴,发现阿九始终没有开口,继续道:“恕我直言,你知道别的神怎么说你的,总像人类般多愁善感。这实在不是一个战神应有的心态。”
阿九笑道:“大家见到我总是阿谀奉承,还是你够朋友,能说出这么真实的话。”
云兴察觉这不是阿九的真心话,转移话题问:“我让他们准备酒菜,你想吃点什么?”
“山珍海味,粗茶淡饭,我什么时候挑食过。”
这一餐,云兴热情款待,阿九并没有开心。她听小妖来报,邱旭跪在外面磕头苦苦哀求。
云兴让小妖出去,告诉他们,别指望,他连半根头发都不会给。到晚间,阿九出来,邱旭还在期待着,经过多次劝说才肯离去歇息。
阿九睡在云兴安排的卧室里,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便打开门。她猫着身子,凭嗅觉寻找云兴的卧室。
这逍遥宫,除了十来个给云兴打杂的小妖,没有别人。意外的,房间很多,通道也曲折。
阿九不禁嘀咕,这是什么癖好,一条独居的龙把屋子建得跟迷宫似的。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阿九立即翕动鼻翼,试图嗅出点不同寻常之处。又想,正事要紧,忙调整心神找云兴的卧室。
以敏锐的直觉,阿九轻松摸进了云兴的卧室。不料黑暗中有清亮的声音响起:“玄女,我的地板很干净,不劳你费心。”
阿九站起身,尴尬地搓搓手,顺着调侃道:“那我就放心了。”
屋内灯火亮起,云兴穿着杏黄色丝质薄衫,慵懒靠在床上,金瞳闪着光,仿佛早预料到阿九会来。
阿九见他头上裹着布,没有一根头发垂下来,诧异问:“你睡觉还把头包得这么严实?”
“这样我才睡得安心,毕竟人类一上来,通常会不太妙。”
“不至于吧,难不成还能砍掉你脑袋?”
云兴只用眼神示意了下:“坐吧。”
阿九起来后,一直站着,听云兴此说,并没有朝向示意的椅子,而是想坐到床边。云兴表情一变,阿九转了方向坐上旁边的椅子。
“你的洁癖越来越严重了。”
“这不算病吧。”
“爱干净是好习惯,我得向你学习学习。”
“说起来,你是不是跟人类呆太久,怎么这么有‘人气’?”
云兴只能想到这个形容。
阿九吃过后,云兴见她蓬头垢面,问她要不要洗澡,准备了一套新衣给她。
此刻的阿九确实光亮了不少,新衣穿在身,然而始终有一种稀松平常的感觉在阿九身上。
一代战神曾不怒自威,气吞万里山河。如今模样令云兴多少失望。云兴实在不明白阿九为什么自暴自弃。
阿九又起身,走到床边:“多谢你的浴池,山水暖和,空气满是花香,洗得太愉快了。你的生活可真有滋有味,神仙也羡慕。”
阿九说着,尽量把自己的动作搞得很随意,试图寻找能取到头发的空档,不过云兴仍察觉,往侧边一闪,又像并不知情的说道:“你不该被贪婪自私的人类感染。实力和意志应该统一,实力强大,心志亦无坚不摧才是。”
“感谢你教我做神的道理。”
“有时候我怀疑,九天玄女是不是死了,你……”眼前人是个冒牌货,倒说得过去,可他还没眼瞎到那地步。
“九天玄女确实死了,我现在叫阿九。”
在某刻,阿九确实这么认为,她无所事事,不再拥有曾经的光环。
云兴凝视着阿九,他早年并不喜欢这位女神,那时候大家对她都顶礼膜拜。他天生有逆反心理,觉得玄女不过如此。后来听说她脑瓜子不对劲,有点疯癫,却产生了同情,跟玄女走得近了。
“你真的被打击到了吗?因为天庭变革除去你的战神称号,人间也不再尊你?”
“这些小事,与我何干呢?我还是我。”
云兴也认为这些对九天玄女没有影响,至少以他喜欢清静的性情,对神仙称号没有一点兴趣,当不管事的逍遥神多好,可玄女确实有前后变。
毫无疑问,他看不穿玄女,或者是自己修为不够,与这种上古战神差得太远。
云兴失去了交谈的兴致,走到案边,拿出一个香龛:“你要是睡不着,这个给你,安神的。”
显然,他可以赠送很多东西,唯独头发绝对不行。
阿九返回房间,点了香,果然睡得安稳。第二天则被吵醒。
不甘心的邱旭前来质问云兴作为神为什么见死不救。而云兴的回答是,神没有这个义务。
争论中,家丁跑上来,说夫人快不行了,想见他最后一面。
邱旭醒悟到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性要到头发。他手握成拳头,青筋暴起,蜿蜒至脸上,牙关里挤出自己的愤懑:“为什么,只是一根头发而已?现在的神是怎么了?”
那些有关神造福人间的传说成了天大的笑话。他目光如炬,不再开口,忍痛下山。
这时,谁也没有意识到,未来的人间灾难与邱旭今日种下的仇恨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