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雨
夕阳市的城西是个精英汇聚的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钱的商人，各地的名流，但凡想在夕阳市安个家的都会选择在城西这片。
于是，各种名品店，高档食肆也纷纷在这里落户。为的就是满足这些客户的需求。
尹西岚提着鞋盒站在一家用她不会读的字母拼成的店名前皱了皱眉头。
她又低头看了眼鞋盒上的牌子再对比了一下店名，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鞋盒上是国际知名大品牌，高奢。她来之前查过防伪，的确是正品。而这家店开在名流遍地的城西就说明了他大概率不会卖假货，而这陌生的店名则暗示着，他就是明显的以代购为主的商店，并不是小陈姐说的高定店，估计是她那时候伤心欲绝，并没有好好核实店家的说法。
“欢迎光临。”尹西岚一推开店门就听见了柜台小姐清脆的嗓音。
“您好。”她走向迎客柜台把手中的鞋盒放在了台面上，“前些时间我朋友在这里买了一双鞋，她没穿过转赠给了我，我昨天看的时候发现后跟有个小白点，不知道是什么溅上去的，听她说你们这是高定店，能麻烦你们帮忙清洗下或者处理下吗？”
尹西岚戴着丝质的手套把鞋从盒子里取出来，指着一个浅浅的小白点对店员说道。
这是她昨晚用修正液悄悄点上去的，可是当她点完才忽然发现后跟与鞋底的连接处有一条很浅的黑印，她顿时懊恼万分。
“然后你看，脚后跟这里也有条黑线。”
尹西岚清晰的看到店员脑门瞬间冒出一排汗水。
“请问，订购人的名字是？”
“陈露。”
听着店员劈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尹西岚开始环顾四周。
抬眼望去什么样的牌子都有，果然是一家高奢代购店。
“我朋友说是高定店，但是好像你们家什么牌子都卖呢？”
“哦...哦....是的，我们有自己的牌子的，但是老板也做一些代购。都有都有，做生意不容易嘛，都涉及一些的。”
看着店员慌里慌张的解释着，尹西岚微微一笑，“您是新来的吧？”
“这倒不是。”店员擦了擦汗水，“我是打工的。平时都是有正式店员和我一起的，我就帮忙拿拿货，整理下店面。今天那个前辈家里有事，请了两小时假，我想这一大早的不会有客人来的.....”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想到您这么早。”
她终于从电脑里调取出了售货记录，点了点头对尹西岚说，“是的，三个多月前陈露小姐在我们这里订了这双鞋。”她又看了看鞋盒里的鞋子说道，“我记得这位客人呢，这款鞋当时已经断货了，只有橱窗里的那一双，她很喜欢拿着看了很久。那时候我们老板正好在店里，就和陈小姐说帮她去国外订，但是因为这款鞋很火，所以不保证一定能订到。要是实在订不到，可以把橱窗的那双卖给她，但因为是放橱窗的所以肯定有瑕疵，如果她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打折。”
“她想了一会之后就同意了，直接给我们付了打折后的鞋钱，说是如果订到新的了就打电话给她她来补款。如果一个月后还是订不到，她就买这双橱窗展示鞋，让我们到时候联系她。她还给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我打了很久都没人接。第二个电话打通了，是陈小姐的妹妹接的，后来她就来把鞋拿走了。”
“所以，陈小姐。。。。。”
尹西岚对着店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店员瞬间明白了什么便不再问下去了。
“所以这双就是她拿着看了很久的那双是吗？”尹西岚又确认了一遍。
“是的。”
“我知道了。你们这里有清洗服务吗？”
“有的有的。”店员赶紧点头。“第一次免费清洁呢！”
“那麻烦您帮我登记一下。”
“好的好的。”
走出店面的尹西岚觉得胸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一样，能透些气，但却缓慢而沉重。
夕阳市是一个典型的高发展城市。
市中心连带南边这块多是机构建筑和政府大楼。市西是富人区，满地名流和高档设施。市东则是遍地普通老百姓的居民楼，夹杂着一些对应的商店和便民措施。而市北，鱼龙混杂，污水横流，平民窟一般的低矮房子遍布角落。仿佛夕阳市蓬勃发展的时候，把他们忘记了。
“小陈姐，陈露姐家是在富雅路上吗？”
“对，就是靠近市中心那一边。怎么啦？”
“我想去看看米米，顺便给她买点零食。”
米米是陈露的女儿，今年五岁半。
小姑娘活泼可爱，嘴甜人也美，尹西岚很是喜欢她。
如果不是那加班三个月，尹西岚早就应该来看看她了。
以前陈露在的时候，时不时会带着她来报社看陈艾，给陈艾送自己做的东西。像是端午的粽子，中秋的月饼，陈露一次也没忘记过陈艾，连带着她们整个部门过节的时候都伙食丰富。
“哦，那小西你帮我也买点糯米团子上去吧，就在他们家巷子口，豆沙馅的，米米爱吃。”
“好咧。”
“哎，我也想米米了，好一阵子没见她了。”陈艾在电话里轻轻的说道。
“小陈姐你也有阵子没来了吗？”
“嗯。忙着后事的时候见着过，办完了不是正好到我们公司地狱期嘛！再然后吧，我有点抵触情绪，见着米米就想起我姐。所以我没敢来。”
“小陈姐，那我多买点团子和好吃的，让米米高兴高兴。”
“谢谢你啊，小西。”
“客气啥。”
富雅路，名字虽然透出富贵但却是市北的街道。
唯一的优势就是它是连接市北和市中心的主交通要道。所以虽然地处市北，但是门面工程做的不错。
但是也仅限面子工程。
内里和市北的老房子没什么区别。长长的楼道住着七八户人家，公用厨房和卫生间。
每天清晨，卫生间必定要经历一场早高峰，然后换的几句骂声，渐渐平静。
尹西岚是第一次来这里。她听陈艾说过，陈露的丈夫没什么钱，住的也是父母留下了的老房子。可是陈露那时候太渴望家庭了，所以没多考虑就嫁了过去。
更重要的是，她们姐妹俩根本没有资格去评价别人，她们更加拮据无措。
爬上吱吱嘎嘎响着的木制老台阶，尹西岚松了口气。这充满年代感的东西让她望而生畏，生怕一搭上扶手就会有莫名其妙的情感袭来。
但是没有。
可能因为是公用的，也可能因为太多了。
无数人触摸过它，无数人在这里留下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尹西岚拿起手机核对着房间号。304。没错了。
“笃笃。”
她叩响了房门。
没过一会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快递您放门口就行。”
尹西岚一时语塞。
一瞬间万千思绪划过心头，米米爸爸这么快再婚了？还是她敲错房门了？
她再次拿起手机，仔细的看了下陈艾给她发的地址，没错啊~
“请问，这里是陈露家吗？”
随着咚咚的脚步声，门被拉开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出现在尹西岚面前，她穿着一件可爱的粉色睡衣，短发，脸蛋鼓鼓的甚是可爱。
“啊，您找谁？”她歪了歪脑袋，疑惑的问道。
“请问这是...米鹿家吗？”米鹿是米米的大名，听说是因为陈露怀孕的时候特别喜欢看动物世界。
“嗯......”女孩迟疑了一会说道，“我记得我房东好像是姓米，签约的时候因为姓比较特殊，所以我多看了几眼，有点印象。您是找他们吗？他们已经不住这儿啦！把房子租给我之后他们就搬走啦！”
“搬走了？”尹西岚一呆，随后又觉得也合理，睹物思人嘛，换个环境对孩子也好。但是为什么没有通知陈艾呢？
“那请问您知道他们搬哪儿了吗？”
“嗯....哦，对了。您稍等。”短发女孩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跑进屋里，随后又拿这一个大大的纸板箱走了出来，“您是在找房东他们吗？那这个能麻烦您带给他们吗？寄件人好像不知道他们搬走了，陆陆续续给寄了很多东西，我看了看都是孩子爱吃的零食，一个个的占地方，我就把他们拆了并成一个盒子了。”
她笑了笑继续说道，“本来今天我约了中介过来。这老房子的窗户有点坏了，我想让他帮忙联系房东看看怎么修理一下，顺便可以问下房东的地址，到时候把这些给他寄过去，这正好您来了，如果您要去找他们，您看您方便顺道带过去吗？待会中介就来了，我想他们一定知道房东联系方式。”
“行。”
尹西岚随手接过箱子，低头一看。果然是陈艾给米米寄的东西。
“那您进来坐。”
尹西岚侧身进了门，随意打量了一下房间。小小的一个单间，靠近窗口的地方用一挂帘子隔出了一个单人床的位置，权当卧室。门边摆着一个折叠桌，墙角靠着一个冰箱。单人床的帘子旁放着一个电脑桌，上面是女孩的台式电脑。房间正中间堆着几个沙发椅，凌乱中反而透着一股舒适。
尹西岚看了会在沙发椅上坐下之后不禁叹息，这房间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可能正好，但是对于陈露姐他们一家三口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拥挤。
短发妹子给尹西岚递来一罐可乐，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这刚搬来，啥都没有，您别介意。”
“没事。是我打扰你了。”
“怎么会呢？”姑娘笑着说道，“您不来，我还是得给他们寄，这不就省了我的快递费了嘛！”
“你是学生吗？”
“不是不是。刚毕业，现在在实习。这里离市中心近。房租又便宜所以就租了下来。您是房东的朋友吗？”
尹西岚微微摇了摇头，“我是房东太太妹妹的朋友。”她指了指脚边的那个零食箱子，“都是我朋友给她侄女寄的。”
女孩惊讶的张大嘴，“他们搬走没有通知您朋友吗?那，这，她，不是小姨子吗？”
尹西岚苦笑了一下，“房东太太是跳河走的。可能大家都有心结吧。”
女孩了然的哦了一声。
“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其实还好啦！这里就是洗漱不方便，我一个人也不开伙，用不到厨房。洗漱的话就争取在单位搞完，我工作的时间也是和楼里的人岔开的。而且这楼里的叔叔阿姨都很照顾我。”她轻轻拍了拍墙，“隔音也不好。有啥事一吼，叔叔阿姨都会冲出来救我。”
女孩话音刚落，敲门声再度响起。
“哎呀，应该是中介来了。”
随着门被打开，尹西岚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口略带紧张的年轻男子。
他穿着房产中介统一制服，黑色西装裤白色衬衫，齐耳短发。脸上则是标志性微笑，看上去很是正规专业。
“李小姐，你好你好。这里住的怎么样？还适应吗？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您都直说哈，我们能解决就一定给解决，都好商量的，这哪里的窗户不好呀？我瞅瞅。”
只是一开口，尹西岚就觉得莫名在哪里见过这种说话风格。
“这里。”女孩带他走到单人床旁的窗户边，指着右上角窗户和墙壁的缝隙给他看，“你看，就是这里，你看到有条裂缝了没？下雨天可劲往里漏水，我找了物业，人家说这窗户是业主自己扩大过的，他们不给修。你看要是这窗是往里面倾斜裂开我还能想办法给粘一粘弄一弄，可它是往外的，我就没办法了，只能找你们。”
“是是是，应该是我们解决....”
在他们交流的时候，尹西岚一直在偷偷观察这个房产中介。一开始他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举止得体，行为专业。可是，当他在窗前开始和女孩说起房屋问题没多久，他就开始脑门上冒汗，回话也慢慢变得心不在焉。尹西岚甚至觉得，只要女孩的诉求一结束，这人能马上跑路，不带一丝犹豫。
这时候女孩仿佛也发现了她家中介的不妥，看着他一脑门子汗，浑身似乎还在微微颤抖，女孩便渐渐停下了话语。
“穆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穆天橙摆了摆手，可随即却是往后一头栽了下去。
尹西岚见状连忙上前一托他后背，可他毕竟是个成年男性，尹西岚瞬间觉得手上一沉便再也支撑不住只能任他摔倒在地。
不过幸好租房的姑娘也在旁边拉着穆天橙的手臂，再加上她托了一下，想必这下摔得并不重。
“穆先生。穆先生。”
随着女孩的呼喊，穆天橙慢慢缓过劲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两个女孩的脑袋，一时觉得有点尴尬。
“没事。我没事。”他缓缓撑起身体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啊。失礼失礼。”
“您没事吧？身体不舒服吗？”
“欸，对对。我这几天吧，是有点不舒服，休息休息就好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尹西岚和李雅合力把穆天橙扶到沙发椅上坐下。
李雅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略带埋怨的说道，“穆先生，您身体不舒服可以和我说的呀，改天来就行了，或者您直接联系房东过来也行啊。”
“哎！”穆天橙摇了摇头，“我们和房东先生签的是全权代理的合约。这是我们的服务范畴。联系他也没用。”
“穆先生，您知道房东现在住哪儿吗？”
穆天橙听了这话不禁一愣，照理说是不知道的，他们也仅有电话邮件即时通讯软件这类型的联系方式。可是这个房东住哪儿他却是知道的。也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房东现在住的房子也是他介绍买的。
“是，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是房东过世的太太的朋友。本来我想今天来看看孩子，结果没想到他们搬走了也没通知我。”尹西岚解释道。
“哦。哦。”穆天橙一遍答应着一边被李雅往手里塞矿泉水。“谢谢李小姐啊。”
“那个。”尹西岚看着眼前男子淡褐色的眸子闪了几下，便听见他的声音传来，“既然是朋友，那联系方式肯定是有的吧。我们也不大方便透露房东的个人信息呢！要不您自己问一下吧！”
李雅听见他这么说似乎很惊讶，“穆先生，我这还有一大包人家寄错的零食呢！我本来也是想向您问房东地址好给他寄过去的。现在人家朋友找上门我还图了个省事儿让人家帮忙给带过去。人家也答应了。您这....”
“真的是不方便，不方便。”
“那这样吧！”李雅想了想，“我把东西给您，您帮我送过去吧！顺便带着这位小姐一起过去。这样您没乱说客人隐私，也帮我送了东西，怎么样？”
“啊...这.....”
“别啊了，就这样了，对了，记得叫人来修窗户啊！”李雅决断的说完之后冲尹西岚眨了眨眼睛。
尹西岚跟着垂头丧气走出房子的穆天橙，淡淡的开口道，“穆先生，您知道蓝星论坛吗？”
“啊？”
尹西岚指了指天，“就是专门讨论那个蓝星的论坛。”
“哦哦，知道知道。我也经常逛，有很多有意思的帖子。”
“那您找到那个做梦像在看电影的学生了吗？”
“发了私信了，也留了联系方式。只是到现在也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不在登陆论坛了。哎，真麻烦，要是小山风问起来，我该怎么回呀？”穆天橙发着牢骚忽然愣住了，“不是。你....”
“谁允许你叫我小山风的？”尹西岚皱了皱眉，她论坛的名字就叫山下有风，这人怎么还给改了。
“你就是小山风呀？”穆天橙转过神来一把握住尹西岚的手，“亲人啊！你怎么知道是我啊？”
尹西岚在那一刹那是真的想翻白眼，但是素质教育让她忍了下来。
“你的说话风格很有辨识度。”
“哦。哦。是的是的。我同事也这么说。”
“你刚刚听见房子说什么了？”
尹西岚问完一抬眼，便看见对面的穆天橙那双波光鳞鳞的小狗眼，发出赞叹的光芒盯着她。仿佛在说，亲人啊，你是真的亲人。
“我听见一个男人在打女人，旁边还有小孩子的哭喊。”穆天橙胆战心惊的说道，“太可怕了，好真实。仿佛就像亲眼见到的一样，那个男人把女人按在....是，按在窗户上，一边说让你乱花钱，让你不听话，一边扇她耳光。孩子在旁边哭着大叫，别打我妈妈了。”
他捂住耳朵转过身去背对着那幢砖木结构的老房子。
“怎么会这样呢？一开始不是很温馨吗？怎么会这样呢？”
“孩子，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应该是女孩子。但是，我不能肯定，他一直在喊叫，只是感觉应该是个女孩子。”
尹西岚转身面对着那幢老房子，淡淡的开口道，“这座房子，是夕阳市开发经济区时，重新规划区域时建造的。虽然用的是老式建造方式，看着也老旧，内里区域划分更是乱七八糟。但是它的房龄不过四五十年。那时是为了想在这片打造一个中式洋房区，只是最后项目搁浅便把已经造好的房子变作了居民区。那间房间里住过的孩子不过两个，一个是房东，一个是房东的女儿。”
尹西岚用指甲把自己手掌的皮肉掐的生疼，“陈露姐姐，一辈子的生活重心全在这个家里了。他，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