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荼回过神。
回忆之外,云栖安仍然是原先的动作。
挺直的腰板,局促但坚定的目光,以及搭在腿上的紧张到蜷缩的指尖。
“师尊。”
白荼勾起的嘴角缓缓放下,几不可察的叹声揪住了云栖安的心脏。
难道还没开始就要……
“很抱歉在那种情况下抛下你,但我想,我很需要那一个月去重新审视我们的问题——是我不好,没有意识到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云栖安瞪着眼睛,慌张开口,想说“我知道,我喜欢”。
可郑惜文也说过,坦白感情的第一步,一定要把对方的话听完,记下那些令对方无措的点。
他只好听白荼接着说下去。
“我却是很清楚我喜欢你,喜欢了两辈子,这辈子也忘不掉。”
数百年的喜欢脱口而出,白荼才发现,原来根本没有她当年纠结的那么困难。
“我不想只是单纯和你当师徒,上辈子的事,也没有今生和你在一起更重要。”
“我想拥抱你,拥有你,是Alpha对Omega的那样,像我父母那样。”
“我想陪你到老,也想吻你到天荒地老。”
话音刚落,云栖安欺身而上,右手手掌贴在她脑后,左手紧紧桎梏住她的肩膀,防止她后退,然后就那么主动地吻上她的唇瓣。
白荼既不挣脱,也不深入——她还没有从云栖安的主动中缓过神。
云栖安脸上浮起一层红色:“我同你是一样的。”
“什么?”白荼没反应过来。
云栖安撇开脸,目光游移,就是不肯看她:“一个月前,惜文与我的谈话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白荼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追问:“那信息素失控前……”
云栖安的脸上更是又羞又恼,但却诚实地飘忽眼神:“我是自愿的,一直都是。”
白荼眼里满是复杂之色。
这段剖白一说,原以为要么师尊将她逐出师门,要么顺其自然、日久生情。
原来他们竟是“狼狈为奸”。
“师尊,我能亲你吗?”
白荼以前可爱亲他,额头、脸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里没被她亲个遍。
但这次的意义却是不同了。
云栖安尴尬地小声应了:“嗯。”
尾音刚结束,他就感觉嘴唇上仿佛贴上了软软的蛋糕。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压在沙发之上。
……
云栖安万万没想到,沙发竟也能有做他用。
他疲惫地被白荼擦拭过身体,转移到床上,等她忙完了,一道躺在床上。
白荼小声地笑:“师尊……”
云栖安懒懒地应:“嗯?”
“今天好像做梦一样。”
云栖安摸了摸她柔顺的黑发:“那我告诉你一件更像做梦的事吧。”
“啊?”
云栖安在白荼耳边轻声说了一大段。
只见白荼眼神越来越深邃,猛地按住他的胸膛,把他又按了下去。
随即咬着耳朵道:“师尊,我们再来一次吧。”
.
初当上仙尊的时候,仙族会统一安排听课,内容很奇怪,叫仙尊们在仙魔大战中必须确保魔尊身死道消。
云栖天赋异禀,开创了仙界二十岁成为仙尊的记录,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他不服。
既然都是要杀了魔尊,何必等到仙魔大战——赔上更多性命的时候?
于是云栖提上止嚣剑,留下替身,隐去气息离开仙界,偷偷摸摸埋伏在了仙魔两界的灰色地带。
据他了解,魔尊白元霜每月必会前往这里干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地方不难找,哪里被她设下保护结界,哪里就是她的落脚之处。
云栖蹲守了两个时辰,果然等来白元霜骑着凶兽卯从天而降。
他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冷然的目光,心脏紧张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但很快,警报解除。
白元霜进入了结界中。
云栖谨慎地等了一会儿,用专门对付结界的法器打开了一道口子,半成功地潜入。
“成功”是指他进去了,“半”是指他被发现了。
一走进去,他先是看见了卯慵懒地睨了他一眼,随即梳理起自己的毛发。
再一抬头,他对上了白元霜含笑戏谑的表情。
“抓到了哦,小仙尊。”
那时的云栖还不能很好隐藏自己的表情。
被抓包的羞涩像一团火焰灼烧他的脸颊。
“对、对不起……”
白元霜愣了一下,隐藏在眼睛深处的冷意稍退。
传闻新晋仙尊云栖刚正生硬、从不作假,十分实诚。
她轻笑了下:“有关系。”
随即朝他伸出手:“那就罚你跟我走。”
云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和要杀的死对头坐上了一个坐骑。
虽然白元霜看起来不想是坏人,但难保她不是在做戏,然后策反他。
这是魔尊对待敌人常用的手段。
反正听的课上,仙师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今日本只是探听消息一二,现在也打不过这等恶人就是了。
云栖同白元霜来到了一处村庄前。
云栖大惊。
灰色地带不应该会有两族人才对,因为这里既没有仙力,也没有魔力,虽然是一整片大陆占地最多的区域,仙魔两族却都不愿涉及。
白元霜拍拍他的腰侧,翻身落地,云栖听懂了她的暗示,跟着跳了下来。
进入村庄,热热闹闹的景象以完全不同于仙魔两界的姿态出现在云栖的眼前。
不似仙界冷清,不似魔界血腥,而是吵吵闹闹的却又欢声笑语。
村庄里的人暂时看不到他们。
云栖勉强压下心头的惊骇,问:“这是……”
“第三种族,人族。”白元霜轻飘飘道,“他们会成为未来的希望。”
白元霜一直护着的,是人族?
白荼拉上他的手:“想试试当一回别的种族吗?”
“啊……”
他还没同意,已被拉走。
听白元霜说,人族毫无自然之力,但他们的思维却非仙魔两界能及。
像这样的集市,仙魔两界已存万年也没出现过这样的交易场所,全凭分配和抢掠。
在这里,交易的方式是依靠货币。
只有白元霜有货币,于是她主动请云栖买些人族的物品。
起先云栖还不太好意思,只是她奉行了“不买就全送你”的准则。
她拿一件,云栖推让一件,一事无成好半天,云栖安只好随手拿了一根糖葫芦:“我就要这个就好了。”
白元霜才终于不再塞东西给他。
云栖咬了一口,在嘴里嚼了嚼,糖葫芦又酸又甜,仙族虽喜好寡淡,但这滋味,他意外地并不讨厌。
这里的一切对于云栖来说都十分新奇。
小孩儿甩着拨浪鼓跑进爹娘的怀里、街边吆喝的商贩、时不时经过的马车、甚至还有活不下去的乞儿。
云栖从白元霜的口里听说了乞儿的概念,心生不忍问:“我们不能救救他们吗?”
白元霜摇头:“救的了一时,救不了一时,仙魔界的轮回有其自然法则,人界的法则更是弱肉强食。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这才是通法。”
云栖知道自己不能干预他人生活后,便放弃了救助的想法,专心应付白元霜,企图弄清楚她到底打算给他灌什么迷魂药。
白元霜说,今日刚好是人节,凡人为庆祝自己的诞生,给这天定下了佳节。
宜挂红树祈福、喝清酒消暑。
“红树是什么?”云栖问。
白元霜不答,拉着他的手,领着他穿过重重人群。
节日里热热闹闹、祥和一片。
白元霜带他穿到一个商贩摊子前:“可有喜欢的?”
云栖安定睛一看,奇形怪状的牌子琳琅满目。
他依着她的意思,挑了个雕得与仙界玉池白莲有几分相似的莲花牌,白元霜也拿了个芍药花型的木牌子。
“写上你心中所愿。”
话落,白荼率先在牌子上芍药花旁的空白处题字:“不求来生。”
云栖不知道写什么,本想看了她的,好作参考,却见着了这四个字,顿时疑惑道:“为何写这般不吉利的话?”
白元霜拿起牌子,满意地看着自己遒美飘逸的笔锋,浑不在意道:“是嘛?于我而言,倒是吉利。所愿便下笔,管他什么好与坏。”
这话倒也有理。
云栖跟着想了想此刻刹那间的心愿,许是刚看完白元霜的牌子,还没走出来,下意识便想起她的愿望,于是写道:“但求顺遂。”
他脸上表情放松下来,竟让白元霜瞧出不加掩饰的高兴。
白元霜盯着他温柔抚摸牌子粗糙表面的动作,忽而舒心一笑,说:“若真顺遂,倒也值得。”
他二人拿着牌子,一路跟着人流顺河而下,找到了一棵千年老树。
那红树原来说的是枫叶之红。
粗壮盘虬的老根下聚集了许多绑木牌的祈愿者,就连高处都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系上牌子,微风一吹,木牌敲敲打打,声响煞是好听。
他们分别挂上牌子,隐藏在那些祈愿着“平安”“丰收”“喜乐”的牌子里,成为不为人知的秘密愿望。
岸边有人在放河灯,挨挨挤挤地时不时撞在一起,又顺着水流缓缓离开视线范围。
整条河都被照亮了。
岸边的大大小小的石板就是喝清酒的地儿。
抬头一望,波潭倒映着灯笼光,几条水道中,潋滟水纹铺成玲珑画卷。
白元霜走了几步路去摊子上买来两小坛清酒,随即和云栖并排坐下。
“这清酒醇香浓郁,容易醉人,小仙尊切莫贪杯。”
她口口声声说着不要贪杯,云栖却见她抓起酒坛,“咕咚咕咚”一口豪饮淘来的美酒。
烈酒辛辣入味,苦尽甘来。
饮毕,白元霜将酒坛放在一边,听着耳旁呼啸的风声,低低笑出了声,惹来云栖关注的目光。
“早在千年前人族诞生之际,就有仙魔两界的族人关注到了这个群体,只是人族弱小势微,毫无法力,故没有引起轩然大波。随着千年的繁衍生息,人族得已壮大,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灰色地带,但他们没有入侵仙魔两界的打算,各自偏安一隅。”
云栖听得入迷,忘了喝酒,白元霜也不在意,而是调笑道:“小仙尊,虽与你仅有一日之缘,但本尊观你仁慈仗义,是可托付之辈,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云栖上一刻还沉浸在她缓慢轻柔的音调里,下一刻,飘飘然的内心顿时一凛。
原来是魔尊的阴谋终于要来了。
幸好。
幸好他没昏了头。
差点他就上了魔尊的当,以为对方这一日的陪伴是真心的。
也对,魔尊害他弱小仙族无数,如此心狠手辣,怎可能是真心陪他逛上一日,顶多就是见他实力不够,想要戏耍一番。
云栖越想越气,嘴里的语调也僵硬地带着怨气:“何事?”
白元霜假装没有看到他的警惕,神色自如道:“如今仙魔两界力量大增,仙魔大战势必会牵连人族繁衍,若那一日真的来临,还请小仙尊不要插手,专心守护人界,便可保你性命无虞。”
云栖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解。
他一个刚入仙尊行列的年轻仙族,即使答应她,但在仙魔大战中,也不过是汪洋海里投了一条河流的水量。
如螳臂当车一般。
水不算少,但入了海,也造不成太大影响。
“仅凭我一人,怕是守不住。”
白元霜却是肯定道:“守得住。”
“仙魔两界非必要也不会将战火蔓延至他族,否则会引发天怒。”
如此一来,云栖更是觉得奇怪。
本也不用他守,即使到了需要他守的程度,他也守不住。
白元霜真的是希望他守护人族吗?反倒像是为了做个样子。
“你为何如此在意人族的死活?”
在魔尊白元霜的手下,曾死过不计其数的仙族和魔族,怎得反倒护着与她毫不相干的人族?
白元霜默了默,忽地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小仙尊,你可一定要活下来。”
“嗯?”
怎么说起他死不死了?
云栖还没理清她的意思,便听她又感慨道:“但愿日后还有机会与你一同过人节、赏冷月、挂红树、喝清酒……”
她不再同云栖交谈,仅是笑着,又饮尽一坛“江边月”。
白元霜早就知道怎么救她自己,只可惜,那是不知多少个轮回后的事了。
原本与云栖倒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这股魔尊唯一留在世间的温柔,竟让云栖开始有了反抗整个世界的意识。
苍茫山的仙魔大战,云栖的确没去,他恪守诺言、不眠不休地守护了人族三个月。
当时所有的幸存者除决策者外都被消除有关白元霜这个“bug修复者”的记忆。
只有云栖,他被施咒的是白元霜亲手做下的傀儡。
此后,云栖踽踽独行寻找着关于“魔尊”这一身份的真相,并保护着人族的星星之火。
千年后,人族凭借新兴技术取代了自然之力。
仙魔两界都失算了。
白元霜这个疯狂的赌徒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
.
结束后,云栖安已经累得困意涌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白荼打了个哈欠,也准备睡下,临睡前,她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云栖安的最后一句话。
“我觉得,我喜欢你,比你我想得都要早。”
她笑了笑。
拥着怀里的人,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