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事故

    林初朗便将女帝赐赠千年人参一事告知,只是隐去了将那人参拿来煎药给元夕治病的结果。

    太后听完,脸色微有变化,显出了给林初朗赐花一事的犹豫。皇后见他为难起来,知道他对于女帝的心思已拿不定主意,有了收回决定的打算,但现在轻易收回决定,又怕落了旁人口舌,说他出尔反尔。于是他代太后主动问了林初朗生肖属性,将其生肖参照五行,和后宫方位微妙地联系起来,称赞其属相相合,堪留宫中,由此做主,将人留下了。

    在殿外的郎君们听闻此事,大都对殿上事态的发展心知肚明,于是多数人纵有不满也并不非议。

    但这些人中却不巧有那么几个不解深意、慧根短浅的,对此事琢磨不出味,带头讨论起来,窸窸窣窣地起哄,引起了殿外暗潮般的躁动。

    人言如蜂鸣般嗡嗡不止,很快地传进了殿内,惹得太后与皇后难堪,想要阻止却不便言说。

    林初朗跪在殿下,不敢作声,暗替自己捏一把冷汗。

    一旁的元夕见此情形,心中对殿外众人隐有怒意,又担忧好友无法进宫,愤懑焦急之间,朝殿外人冷嗤一声,道:“家雀喙太长,妒心伤孔雀。”停顿半刻,又道:“玉树由谁栖,全凭‘种树人’。”

    他这两句话虽有震慑之用,却也更加激起了个别郎君不满的情绪,殿外喧腾之声在静默片刻之后,不减反沸。局面一时有些脱控,变得更加焦灼。

    其中,一位被撂牌子的郎君仗着自家与女帝的亲缘关系,竟直言皇后决定有失偏颇,理论着以往选秀从未出现过被赐花的郎君因属相之由被立即回选的情况,又称选秀结果一向由皇帝亲自做主定音,皇后此举看似替女帝分忧,实则越俎代庖别有居心,一番话说得很有私心,但也让皇后和太后彻底下不来台。

    林初朗见此事即将演变成无可收场的闹剧,心中哀叹自己气运不好,但又劝解自身落选许是天意,想着自己或许本没有留在宫中的缘分,且若留宫,以后日子也难知祸福。于是再行叩拜,自觉禀告了皇后出宫回府的意愿,起身拿过刻名的牌子,攥在手中,转身欲走。

    但他并未注意,就在自己叩拜之时,殿外的喧嚣已然停止,而那些方才还在窃窃私语、叫嚷非议的郎君们早就都住了口,分作两拨让出一条路来。有那么一个颀长端正、气度不凡的身影,正大步走进正殿。

    林初朗心不在焉,转身撞上对方。

    “小心。”

    林初朗往后踉跄,眼看要倒,却被那人及时扶住,抬头去看对方,见是位俊丽女子,心下大惊,猜出了她的身份,忙不迭要跪,又被她制止。

    此时,那女子的随侍才匆匆赶上大殿,抹了把脸上的汗,对众郎君道:“女帝驾到,还不跪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面上皆是震惊。

    林初朗被扶住后,低头不敢窥视天颜,却闻女子柔和地笑了笑,问他是不是害怕自己。

    “回陛下话,臣郎非怕,臣郎敬也。”他如实答了。

    女帝听完,笑意更深。她凑近了神情有些慌张的小郎君,逗弄似的侧了侧头,饶有兴味地盯着他看。林初朗感受到对方探究的、灼热的视线,微微移开了面庞,颊边浮起红云。

    梁雪雍又笑了笑,问:“那日赏你的人参可有服食?”

    林初朗闻言,听女帝说那人参赏的是自己而非自己母亲,心下稍惊,百思不得解。但口中却不敢怠慢,他欠一欠身,谨慎回答:“回陛下话,托陛下之福,大玄国祚昌隆,百姓乐业安居,人少患病,故臣郎无病,臣郎未食。”

    梁雪雍听罢,默默喃了声:“没生病就好。”

    林初朗并未听清,揣着狐疑,不禁抬头瞄对方一眼。此时的女帝身着玄色织金的锦袍,上锈五爪踏云的龙纹,头发被金冠束齐,看起来威严凌厉,气宇轩昂。但凤目深邃,看向自己时,略施柔情,轻易地动人心魄。林初朗慌然垂目,内心无由来地浮起一种跌宕感,觉得对方似熟悉,又突兀,说不上来,道不明白。

    这头梁雪雍绕开他来,先向太后问了安,又看向皇后。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已了解一二,知道皇后如今被几个落选的秀郎拂了面子,便走到殿外,亲自问话,又想找出为首乱事的郎君施些惩戒。

    却不料那为首闹事的小郎君竟是她那位已故生父的义弟的独子,也是她名义上的堂弟,事情便微妙起来。

    那小堂弟此刻因为落选一事正闷闷不乐,又被女帝训斥,颇有“心向明月,月照沟渠”之感,于是红着眼眶盯着女帝,委屈道:“堂姊可是要罚我?”

    梁雪雍一念他与自己到底有些亲缘关系,二见他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责罚的话不好说出口,无奈之下只说了几句意味很轻的话,示意对方快些离殿,早些回府。

    可那小郎君并不甘心落选,话里话外想要留下,梁雪雍对他无意,借口说他年轻太轻,不合适进宫。小郎君便拿林初朗做挡箭的,蛮缠着道他们年纪相仿,如果林初朗能留下,自己为什么不能。

    林初朗见女帝面上神色转暗,暗觉那郎君再不住口,只怕会大祸临头,便大着胆子,上前对小公子说:

    “人有珍宝,若是真心喜爱,必藏诸袖中而不轻易示人,郎君是陛下亲眷,定是珍宝,陛下不愿郎君出府,正如不愿明珠出袖,是出于爱护之情;我与郎君虽有相仿之处,也不过石丸一颗,沾染尘埃亦不可惜,如此郎君更应体谅陛下苦心才是。”他说完以后,又说自己能否留在宫中也并非定论,让他无须多加揣测。

    他这一番话说得灵巧,化解了殿上僵局,解了郎君的围,也维护了梁雪雍的面子,很受众人待见。一时间,对他的褒扬之声又窸窣起来。

    这时,只见女帝淡淡瞥了眼面前的小郎君,幽幽道:“你执意要留,我命人收了你牌子就是。”说完之后,立即给了位份,封他做了“徽郎”。

    林初朗见状,没有多言,在心中思量自己到底会被赐花还是留牌。

    这头,却见梁雪雍给堂弟册封之后,转身走到林初朗面前,轻声问了句话:“我听闻你来自南境,那边常年温热……你怕不怕冷?”

    林初朗摇摇头,脑袋里一头雾水。

    梁雪雍看着他瞧了一会儿,眉眼弯折起来。只见她牵了他的手,轻拍两下手背,又松开了,背手往殿阶上迈步。众郎君便见她与林初朗擦肩错身之时,檀口微启,幽幽道了句:

    “北宫乏树。”

    殿上了然。

    北宫缺树,当以“林”添之。

    ……

    选秀过后,留下的郎君们由宫人带领着参观皇院,之后便要被领往各殿落住,现在正顺着路朝各个宫苑走。

    林初朗被赐居的北宫处在离女帝长待的政事殿最近的位置,除了面朝北方秋冬之季会受西风刮扰之外,几乎再没有弊端。众郎君对此钦羡嫉妒,各有感慨,就连一向对名利之事鲜少挂心的贺元夕也忍不住调侃好友,笑说一切皆如他当初所言,并没有错。

    “我就说,以你的相貌和资质,陛下不会不动心的。”他贴近好友,悄悄说道。

    林初朗羞赧地喊他不要胡说。

    “陛下当是因我在殿上替她解围,故而留下我来。”

    贺元夕意味深长地“咦”了声,明显不接纳他的回答,冲他眨了眨眼,正要开口,却听后头传来一稚气的轻唤,和林初朗回头一看,发现是之前殿上闹事的小郎君。

    “林稚君,”那郎君显出亲近的神色,靠近林初朗,悄声道:“多谢林稚君方才助言。”说完,又自觉惭愧地怪自己失言非议了他,向他致歉。

    林初朗微微一笑,还以一礼,温柔道:“情势使然,李徽郎不用挂心。”他思量片刻,本想再旁敲侧击地提醒对方几句话,却被一旁的元夕拉远一步。

    “他不像好人,”元夕边警视小郎君,边小声道:“咱们莫与他亲近。”

    林初朗听完,有点哭笑不得,低头凑近对方:“可我瞧他心肠不坏。”

    元夕急了颜色:“‘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放低声音说:“他好露锋芒,迟早吃亏的,咱们不同他遭殃!”

    林初朗想着正应如此,自己才想提醒那李徽郎一些话,权当还些一起进宫的缘分而已。他松了好友拉住他的那只手,往李徽郎身边挪步,刚同他走到一处,却听领头的宫人呵斥几声,打住了他们交谈的话头。

    此时,一行人已经过御花园。正往西宫走的时候,却惊闻数声凶恶犬吠,扭头赫见御花园园尾的庭廊边奔来一只骇人的猎犬,龇牙流涎地朝着众郎君猛扑过去!

    “疯犬、疯犬!”郎君们见状都吓破了胆,尖叫着散开,那猎犬恶吠不停,红着眼睛,一蹬腿朝离得最近的贺元夕直扑而去!

    “元夕!”

    林初朗见恶犬扑向好友,心中大惊,本能地上前护住好友,带着他往旁边闪倒,躲过了猎犬的獠牙。但他的腿却没能幸免,被那畜牲尖利如刀的爪子刮过。

    林初朗痛呼一声,抱着元夕跌在地上。此时那恶犬仍不罢休,闷呜一声,张开獠牙就往林初朗身上咬去!

    众郎君惊啼不止。

    林初朗抱紧元夕,抬臂挡脸,惊骇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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