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见此时这书房外的气氛有些凝重,不欲持续下去,起身将林初朗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卖关子道:“你方才不是问我被完璧送回的原因吗?你先猜猜看。”
林初朗已经知晓对方也和他一样是刻意为之,只是猜不到他具体的做法,思量了半天,笑了笑,无奈地摇头。
便见元夕凑近一点,神秘兮兮地耳语:
“为陛下侍寝的那日,我特意在沐浴时将香肤露换成了鱼腥草液……”
“那天夜里,陛下连我一根手指头都不想碰……”
言罢,他用手肘碰了下好友的手臂,看样子不仅不伤心,还别有些庆幸。
只见林初朗听完,一双眼睛眨了又眨,眸光中闪着三分惊诧、三分迷茫和四分无助,显然对他说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所以啊,”元夕耸耸肩,又道,“你瞧咱俩这宫入得,一个病秧子,一个耍乐子,还说要为族门争光,现下只有……”话还没说完,却听旁边的好友“噗嗤”笑出了声,抬袖捂嘴,肩膀抖个不停。
元夕见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话,心里埋汰他慢半拍,想揶揄几句臊臊他脸皮。但不料话还未说,又听他猛地咳嗽起来,跟呛水般地,气短喘急,咳个不停,便顾不得揶揄了,赶忙替他拍背。
林初朗边咳边笑,边笑边断续地喊好友的名字,支吾道:“你、哈哈、你真傻……傻元夕……咳咳……我们……我们都好傻……”
元夕给他顺了顺气,见他可爱又可怜,一把熊抱住他,嬉笑说:“不许这么说自己!”
他说完后,悄然敛了喜色,颦蹙双眉,把头搁在林初朗肩膀上,又喃喃道:“要是把心事只说给最好的朋友听也是一件傻事的话,这里就没人比我们聪明了。”
林初朗咳嗽半晌,回抱住他,轻声感慨:“咱们俩个……是要在这深宫里,活作一个的……”
元夕道:“咱们手牵着手、心系着心……一辈子,永远。”
林初朗抱着好友,心间觉得空前的安宁,仿佛这些天的忧愁都卸下一半,如今有种安心的困顿席卷过来,叫他昏昏欲睡。于是竟然也把头靠在元夕肩上,不自觉睡着了。
元夕没有打扰他,任他在自己肩上打盹,一刻钟、两刻钟……很久,很久。
半日的光阴便这样过去。
……
自打那日从北宫回来,元夕便心系着好友的咳疾,恰逢最近自己的家人要进宫来探望,便托他们带了些民间灵方中珍贵的奇药,熬成药膏,说要送到好友那儿去。
这日,他将一帖药膏包好,见近几日东风劲盛,又叫来随侍帮忙,亲手扎了两只风筝,准备一会儿带到北宫去和好友散心。
但在南阁试飞风筝的时候,其中一只却不慎断了线,飞到了宫阁外头,最后挂在了西斋外的古树上。
元夕顺着那风筝逃跑的方向追到西斋,看见那风筝挂树后,有些心急。他的随侍一手拿着另一只风筝,一手拿着根长竹竿跑来。
元夕叫他把长竿递过来,举到树梢边,小心翼翼地支打。
但无奈风筝的线头缠在树枝上,长竿起不了什么作用。
正是焦急时刻,元夕忽闻一声呼唤,回过头去,见九王姬走了过来。
梁问晴见他手里拿着竹竿,顺着竿子往上头看,发现了落在树上的风筝。
“那是贺稚君的风筝么?”她指了指树梢,朝他问道。
元夕点点头,解释说:“那一只是我给初朗扎的,试飞的时候线断掉了,顺风飘到树上,缠住了枝丫。”
梁问晴听罢,挑了挑眉,叫他不要担心。她环顾四周,运使轻功,借着西斋外墙和古树树干间的空隙跃上枝头,而后拔出腰间的匕首速断筝线,携着风筝一跃而下,落到元夕身前。
“喏。”她将风筝递还给他,盈盈一笑。
元夕微微一愣,险些忘记去接。他片刻后回过神来,连忙接过,口中不停道谢,又强压下内心的慌悸,问对方有没有受伤。
梁问晴笑着摇头:“这点高度,小菜一碟。”她瞄过对方手里的风筝,颇有兴味地观察一番,好奇地问:“真的都是稚君亲手做的?”
元夕笑道:“托随侍们帮了些小忙,但风筝的设计、材料的挑选、框架的搭构的确是我亲自完成的。”
梁问晴听完,不禁赞道:“稚君你真的很厉害。”又夸风筝很漂亮。
元夕听完很高兴,又把要去北宫探望患咳疾的好友的打算告诉对方,询问她是否要和自己一同过去。
梁问晴虽然很担心林初朗的病情,但因自己是女帝姊妹的身份,认为擅进后宫不太合礼数,怕遭人非议,于是由此拒绝。可元夕却说她与林初朗既有儿时同在林府,同受初朗父亲养育的姐弟情谊,弟弟生病,姐姐去看望也是应当。
梁问晴听他这番劝说,改变主意,决定同去北宫。她一路上问了有关林初朗病情的诸多事宜,元夕一一答了,心中既为九王姬对好友的关怀而欣慰,又不自觉地有些失落。
两个人走着走着,已行了一半路程,未料元夕却忽然驻足,给王姬说自己带掉了一件重要的物什,要赶回去拿。梁问晴本想陪着他走回去,但元夕不让,只让她在原处等待一会儿,托她帮忙拿着风筝,自己则匆匆忙忙地跑开了。
没过多久,梁问晴见他小跑而回,手里似乎攥着东西,走到面前,摊开了给她。
她这才看清,原来元夕手里握着一只小巧玲珑的剑穗——样式和之前她丢掉的那只几乎相同,但比它新,比它精致。
“喏,”元夕小喘了几口气,平复心气后,小声道,“送王姬你的。”
梁问晴惊诧半晌,拿过剑穗打量几番,不敢置信地问:“这也是稚君亲手做的?”
元夕羞赧地点头,嗫嚅道:“上次你扔掉的那只实在太破旧,我就照着那样式做了个新的……当然啦,我的手艺定然不及太后灵巧,不过呢,将就地用用应该不成问题。”他一说完,怕对方不接受,忙说这是上次托她查信纸一事以及那筒竹节酒的谢礼,请她务必收下。
梁问晴盯了他片刻,郑重地道谢,当即取下佩剑,将穗子缠上了。又瞥眼瞄见元夕右手的食指上缠有绷条,于是关切地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做这剑穗伤到了手。
元夕一听,本能地蜷起手指,朝她掩饰般地摇头,又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大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不想惹起她追问,便松了手指,支吾地撒了谎:“是扎风筝的时候,被筝线割到了……”
梁问晴听完,直勾勾盯着那伤指看,似乎若有所思,眉目有些凝重。但她到底没有再问,只承诺自己会好生珍用这剑穗,不辜负对方一番美意。
元夕听完,脸上别有些欢喜,抬眸看她,眼底亮悠悠的。他低头瞧见自己亲手做的剑穗在对方的剑柄上幽幽晃着,不自觉想薅过来捋一捋,正要伸手,却被一声呼喊打断。他慌忙地缩回手去,同梁问晴一齐转头,见是皇后走了过来,赶紧上前去行礼。
“稚君和王姬大白天站在这里做什么?”金徽酒笑着指了指三人头顶上那片从西斋越出红墙的树荫,幽默道,“莫非是想等这树上的鸟妈妈飞走了,用竿子掏它鸟巢里的蛋吃?”
元夕与王姬面面相觑一眼,都忍不住笑了,一边想皇后这话太孩子气,一边向他解释他们要去北宫看望林初朗的意图。
金徽酒本来也是要去北宫,但原先并不知道林初朗生病,如今知晓以后,让身边的随侍先回西斋去拿些补药来,自己则跟着元夕和王姬加快脚步地到北宫去。
这头林初朗正在院里浇花,见三个人来了,忙上去迎接,又问他们三人怎么会一齐过来。
元夕解释说都是在路上遇到,从王姬手里取过那只没断线的风筝送给他。林初朗很高兴,夸好友心灵手巧,又打量过梁问晴好几眼,想起之前在御花园她喊自己“朗弟”,试探地问他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梁问晴想也知道他早忘了自己,无奈地笑笑,正准备提起他们孩提时期的事,却是元夕从旁先替她说了。
林初朗这才想起来,眼睛亮了,一边问元夕怎么知道,一边围着梁问晴转看。
元夕便将自己上回在碧玉湖边偶遇王姬练剑的事说了。
林初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量完王姬一圈,直言自己想不到昔日那个瘦弱文静的小女孩如今竟然出落得这般英姿飒爽。
梁问晴听了,脸色有一点微红,瞄过林初朗,不好意思地挠头,称自己从前总受他保护实在丢人,现在总算也护得住他了。
她说这话,大抵出于内心对儿时的追忆和感慨,可是在一旁的元夕听来,这便俨然成了她爱慕儿时同伴的佐证。
元夕在心中更加确定了王姬对自己好友的心意,一颗心跟浸了春寒的溪水似的,只觉冰的要命;吸进肺里的气息也堵在胸口,涨得难受——可终究还是强撑精神,照旧地说笑,不想让人轻易看穿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