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手??
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元苏,乍听见这话,都有些缓不过神来。成婚三年之久,他似是头一回用这样的语气与姿态。
事出蹊跷,元苏不得不疑。她凝视着脸红的男郎,语气严肃,“凤君,礼不可废。”
“哦。”
唤他唤的这么冷冰冰,多半是生气了。
颜昭闷闷地垂下眼,也难怪陛下会不虞。她这么关心他,他却在床榻装睡。这么一想,的确是他过分了些。
好在她并未直接甩开他的手,足见她只是有一点生气。想到这,颜昭心中又雀跃起来,勾住她的小手指不放,抬起脸与她认真解释,“陛下,我刚刚不是故意装睡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与您相处。”
说着话,那双清亮的桃花眼目色还格外诚挚。元苏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明白他说得都是真心话。
早朝之上,她刚刚以凤君生病为由,将选秀之事推后。颜昭向来要强,眼下这般示弱,定然是认为他拖了自己的后腿。
“你不必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简单的安抚了他,元苏抬脚欲走,偏手指被他紧紧攥着。她侧身,不解地看着满面纠结的男郎。
“陛下。”颜昭有些着急,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总归爹也说过,只要关起门来,妻夫便是一体。
他索性放开了脸面,小心地牵住她的手指一点点往自己身侧拉着,“您再与我说说话吧。”
他用的气力并不大,只要元苏想,挣脱并不难。但今日的凤君着实有些不同,她摸不准他到底打了什么主意。黛眉一挑,顺着他坐回床榻。
人留了下来,该说些什么。颜昭并无头绪,元苏更不是多话之人。
两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又几乎齐齐开口。
“你——”
“您——”
片刻停顿后,元苏与他点点头,“你先说。”
“陛下,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他虽然不怎么知晓朝廷的事,可今日的陛下自进来后,就一直皱着眉头,显然是有心事。
“也没什么。”
过去凤君从不会过问她的事,元苏有些意外,不过她料定颜昭不会清楚她的烦恼,随口道,“还是江峪山的事。”
可话落的片刻,就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她,“那陛下心中可有人选?”
简简单单一句反问,却是元苏怎么也没想到的回答。她神色微顿,有了些兴趣,“你如何想此事?”
“治国有常,利民为本。”见元苏认真听着,颜昭敛了敛心神,继续道,“民之所求,不过安稳二字。而权贵者,惟愿富而稳。如今陛下登基,大晋国土极近平和。想来朝廷中并不会太在意边疆百姓的安危,自然也不愿让自家女郎拿起刀剑长途跋涉去搏一个功名利禄。对她们而言,只怕是更愿意在选秀时往宫中送些男郎,亦是同样的荣宠。”
“陛下若想一改大晋重文抑武的习气,此次便是极好的机会。是以收复江峪山一战,只能胜不能败。因此领兵出征之人,须得有实战经验。而京都中,能担此重任的,怕是只有永嘉侯了。”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元苏目中渐渐有些欣赏之意,又问,“为何?”
“永嘉侯是明凰军的副将,对于山林地形作战有一定经验。且她与京都中世家并无瓜葛,若以她做人选,日后封赏亦是对李家扶持陛下登基的又一次嘉奖。”
说到这,颜昭略一迟疑,可瞧见元苏鼓励的目光,他心中又有了些底气,先解释道,“陛下,我这会说的话可并不是有什么私心。若您真要让世家一改往日习气,只怕选秀——”
他悄悄瞄了眼元苏的神色,见她并未生出嫌隙,鼓足勇气道,“选秀还是要再停一停的好。”
本来么,这世间女子为尊,世家男郎的婚事多半都是要替家族中的女子铺路搭桥。若是现在选秀,只会让那些善于计较算计的老狐狸钻了空子,日后若再要派兵遣将,总不能只盯着一个永嘉侯吧。
是时候让世家知晓,若要家族荣宠延续,就该去拼去斗。
诚然,他也是有一点点私心的。颜昭垂下眼,微微撇嘴。作为男郎,就算再大度,亲自操持选秀还是有点不舒服的。
“你所想倒是不错。”元苏并不恼火他妄议朝政。相反,他能与她不谋而合,倒是给足了她惊喜。
“选秀之事,孤已然下旨暂停。”
“真的?”刚刚还有些闷闷不乐的男郎蓦地扬起脸,好看的薄唇微微弯起。却又好似想起什么,努力克制地压住嘴角,装作淡然地点点头,“陛下圣明。”
这会倒是有些往昔的样子。
元苏微微一笑,平日里与他相谈甚少,却不想颜府中的男郎并非空有俊朗皮相,有趣极了。
“陛下。”说完了他的,颜昭想起元苏似乎也有话说,忙问道,“那您刚刚想说什么?”
“孤只是想说——”
他好奇的紧,元苏偏拉长了声音拖延着,直到男郎手下收的越来越紧,方示意他往下看。
交握的一起的手,到现在还不曾分开。
颜昭神色有些慌乱,被他用力握住的手,诚如想象中一样暖和。这会一松开,掌心反而空落落的。
他低垂着头,羞得不知该说什么。
元苏并未多言,只道,“孤知晓这并非你本意。对了,孤给你的玉佩呢?”
既然他这样聪慧,玉佩给他也算是一桩好事。
元苏伸手,接过颜昭递来的白玉,嘱咐道,“如今选秀一停,宫外之人只会认为是你故意而为之。再加上颜爱卿一向不善言辞,若是真有什么事,你可用这玉佩护着颜府。”
当初挑选凤君人选之时,刚刚到京都任职的颜郑蕙不过五品。虽是书香门第,却比不得世家权贵在京都根基深厚。
现如今选秀之事推后,少不得要让有些世家权贵如意算盘打空。颜昭在宫里,有她护着并无大碍,就怕有些人用腌臜手段,从颜府入手。
“陛下,这玉佩可调动御林军的,我拿着不妥。”
“孤既然给你,自是有给你的道理。”
元苏亲自将玉佩挂在他的腰间系好,见颜昭又要推辞,又补充道,“此事是孤借了你的由头,断不能因此委屈了你和颜府。”
“陛下......”
难道她当真不怕,他会用这玉佩做恶吗?
他的脸不曾藏住心事,元苏瞧得真切,略有些无奈地笑道,“孤与你妻夫一体,自是信得过你。”
更何况,以他那无悲无喜的菩萨性子,能做出什么恶来。
内殿里汤药的苦涩气味渐渐散去,元苏瞥了眼外间的天色,预备起身。
“总归你还需将养着身子,最近一段日子,孤暂且就——”她淡淡话音未落,怀里却蓦地涌进一个身影。
他来的急,元苏没防备,差点儿一同失了平衡栽倒在床榻上。好在她平素未曾真的将刀剑功夫落下,稍一反应,伸手就将两人身形稳住。
扑进她怀里的男郎低垂着头,抿着唇不做声,只用手牢牢抱着她的腰身。
明黄色的前襟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块,元苏一怔,伸手扶起趴在她怀里悄悄流眼泪的颜昭。
上次她与他挨得这么近的时候,还是例行公事的三月初一。夜里虽有莲灯,终究比不得白日里亮堂,他不说话,元苏倒也没追问,只低眸看他。
那双清亮的桃花眼刚刚才被泪珠洗过,亮晶地犹如天上星辰,澄净湖泊。里面清清楚楚映出了她的身影。
一瞬不瞬,却也不会让人厌烦。
“怎么了?”元苏细细瞧他,明明刚才两人还相谈甚欢,这会却无征兆地掉起了眼泪。说实在的,她一时还真摸不准他哭的缘由。
“陛下这么信任我,又处处为我想的周到。”他早就哭红了眼,这会为了说话清楚,又强压着心头那一点莫名的哀愁,只涩着鼻头道,“可我却还想着要装睡避开陛下。”
原来是这事。
元苏心中讶然,瞧见那低下头还在自责的男郎,淡道,“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凤君何必放在心上。”
她是征战沙场,运筹帷幄的将军,也是主宰大晋命脉的女帝。诸如男郎这般细腻的心思,从来都不曾在意。
可颜昭不同,自打睁眼清醒之后,这是他头一回真切感觉到自己被人好好照顾着,记挂着。
“陛下。”他重复地低声唤着低眉看来的元苏,明明是该开心的,偏生他的心却好似浸入了寒冬,被莫名的伤感刺得阵阵生疼。
他不明白缘由,鼻子发酸,眼眶生涩,泪珠儿落得元苏手足无措,又不好直接推开。
她微微仰头,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看来再不哄着,只怕他要哭到地老天荒去了。
元苏缓缓伸出手,她头次做这样的事,生怕自己力道重了。只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抹去挂在颜昭眼尾的泪痕,温声道,“凤君,莫要再哭了。”
清冽的冷香,本是熏在衣袖处提神醒脑。这会却犹如一阵无名的暖风,悄悄吹红了男郎藏在乌发下的耳尖。
他怔愣着,蓦地偏开脸,声都低了几分,“陛下,您就还跟从前一样唤我小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