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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城郊的破庙发生了大火。
当浑身烧成黑炭似的陈三郎被抬出来时,老书叟喘着粗气,大汗淋漓地瘫坐在地上。
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次活命的机会,在破庙屋顶横梁砸下来的那一刻,陈三郎把他推出破庙。
很快,吴县令带着一群人急匆匆赶到现场,衙役、捕快、仵作、大夫都忙碌起来。
整间破庙烧成一片废墟,老书叟是唯一神志清醒的活口,自然成了重点盘问的对象。
他浑身脱力地坐在地上,嘴里喃声说着当时的凶险,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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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天气转冷,老书叟生了重病,高烧不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而陈三郎也一身重伤,发脓的伤口散出难闻气味,看起来活不长久。
两人在破庙里被其他人排挤,就连陈老爹和孟氏都嫌弃儿子。
所以把两人挪到门口旁边的角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老书叟觉得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既然如此,倒不如硬气一点,就这样挺脖子死过去,也能存留一身书生傲骨。
但陈三郎不忍心让他死,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他,还偷偷塞给老书叟一两银子。
那是陈三郎前几日帮王娇儿演戏,得了十两银子酬金,陈老爹拿走九两,只给他留了一两。
陈老爹彻底对儿子失望,每天只给陈三郎一碗野菜粥干窝头,就再也不想理他。
孟氏看见陈三郎再次受伤被人抬回破庙,只犹豫了一晚,第二天就跟在市集认识的老货郎跑了。
可陈三郎显得很淡定,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哀声抱怨。
他甚至还很关心老书叟,照顾他,可怜他。
但老书叟觉得,陈三郎比他更可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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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凌晨时分,老书叟听见有人来了破庙。
那人的脚步声很重,走进破庙,用力把陈三郎拖了出去。
很快,外面传来吵嚷的动静,还有女人的尖叫嚎哭声,老书叟想出去看看,但浑身无力,最后只能作罢。
后来吵闹声音消失了,想必那人走了。
老书叟安下心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他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儿,等再睁开眼睛,就看见破庙四处都是浓烟大火。
说到这里,老书叟忍不住大哭起来。
要不是陈三郎最后推他一把,他不被大火活活烧死,也一定被屋顶落下的横梁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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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捕快初步巡查判断,破庙是被人蓄意纵火烧毁的。
“大人,想查凶手可不容易,天刚亮出的事,这附近人烟稀少,不好找目击证人。”捕快向吴县令禀告道。
在废墟中发现几具尸体,应该都是住在破庙里的流浪汉,唯一活下来的两人,是老书叟和陈三郎。
老书叟运气好,睡觉的地方离门口不远,所以及时逃脱了。
但陈三郎就太惨了,大火时没逃出来,下半身烧成焦炭,一张脸倒完好没烧伤,但也只剩一口气。
“蓄意纵火?陈三郎的爹呢,也一起烧死了?”吴县令脸色阴沉,一字一句的问道。
他穿着县令官服,浑身透出一种自带肃穆的威严感,双拳在衣袖中攥紧,像是极力控制着某种情绪,让身边的人觉得压抑透不过气来。
仵作连忙上前,说几具尸体烧得太厉害,根本辨不出模样,要带回衙门仔细尸检,才能判断有没有陈老爹。
“刚才那个老书叟说,有外人到过破庙,似乎跟陈三郎吵了一架,不知道是什么人……”捕快小心翼翼地看了吴县令一眼,赶紧把询问老书叟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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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架上的陈三郎骨瘦如柴,被大火烧过之后,他浑身呈现出一种干枯僵硬的状态,就像轻飘飘的干树枝,随时都可能断裂,没有一丝活气。
老书叟坐在他身边哭得伤心,很快昏了过去,吴县令有些不耐烦,命人把他抬去医馆。() ()
天色已大亮,周围的群众听见喧嚷嘈杂声,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吴县令指挥着捕快衙役,维持现场的秩序。
一个拿药箱的大夫给陈三郎扎针,勉强吊住他心头的一口气。
大夫认真把过脉后,叹气摇头,“大人,想问什么尽快问吧,他恐怕是……”
大夫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离开,把位置让给吴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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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郎一动不动躺在担架上,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一片白茫茫的天空。
“是他,蒋新午。”他喃喃开口,嗓子被浓烟呛过之后,变得干燥嘶哑。
“他恨我,也恨王巧儿。”陈三郎突然激动起来,咧嘴大笑道:“但是他输了,哈哈哈……”
围观的众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对陈三郎的突然兴奋感到奇怪。
马上都没命了,居然还笑得这么开心?
他一定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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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新午?去蒋府查一查。”吴县令命衙役把陈三郎抬回衙门,让捕快去蒋府带蒋新午。
陈三郎只剩下一口气,像一具干尸似的躺着,感到活人的气息正离他而去。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呈现出一幅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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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蒋新午赶着驴车,将王巧儿带到破庙来。
他手里拿着一个黑黝黝的铁榔头,让陈三郎跟王巧儿当面对质。
“她卷了蒋家的钱,想跟你私奔对吗?”蒋新午双眼通红,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像一只嗜血的饿狼。
“好,我可以成全你们,但是你得付出代价。”蒋新午一把揪住陈三郎的衣领,将他用力摔在地上,“一万两官银,这个女人归你,我让你们双宿双飞。”
当时陈三郎的脑子完全是懵的,不明白蒋新午话中的意思。
一万两官银!
如果他有那么多钱,也不必像一条死狗般躺在破庙里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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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跟我说你没有钱,我早就知道,你们陈家私吞了那十万两官银,你和你爹,还有平芸,演了一出好戏,能骗过天下人,但骗不过我!”
“你不是喜欢王巧儿吗?我也不要多,就拿一万两给我,她就归你了。”
蒋新午扯住王巧儿的头发,把她拖到陈三郎面前,桀桀的笑声像是喉咙里磨了生锈的刀片,“看见了吧,这个女人对你情深意重啊,到现在还想跟你私奔呢!”
王巧儿瞪大眼睛,浑身绷紧,不停的尖叫摇头,哭着喊着说她没有。
蒋新午完全不听,一遍遍厉声威吓着陈三郎。
见陈三郎仿佛吓傻一般毫无反应,蒋新午挥起手中的铁榔头,对着王巧儿的双腿用力砸下去。
王巧儿尖叫起来,陈三郎惊呆住了,直勾勾的瞪着蒋新午,完全不可置信。
蒋新午一下一下砸下去,王巧儿先是疼痛惊叫,慢慢的没有声音,昏死过去。
陈三郎伏在地上,浑身发抖,连上前阻拦的勇气都没有。
“我给你时间,只要把银子给我,我替你留着她的命。”蒋新午微笑着扔下铁榔头,然后拖着晕死的王巧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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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郎不知道自己怎么爬回破庙的,心中充满狐疑、绝望,还有愤怒和恼恨。
十万两官银!
他们陈家居然有十万两官银!
蒋新午用王巧儿威胁他,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
可是他偏偏一无所知,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脑中浮现出平芸嫁到陈家时的情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五十箱笼的嫁妆,红色樟木的大箱子放在马车上,在地面压出一道道深重的车辙印。
直到这时候,陈三郎才觉得,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