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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狱中言

    一滴一滴,阴了一整日的,终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扈三翘着二郎腿,坐在牢湿冷的板凳上,一面嗑着瓜子,一面不耐烦地瞅着刻漏,盼着早些轮完这瘫值。

    中秋月圆夜,终归是个喜庆日子,他扈三不过是个寻常汉子,自也惦念着家里的婆姨、碎娃,和那一桌团圆的酒菜。

    这些年,下太平,牢里,全然空着。所以,他这个牢监,也不过是个虚岗。

    原打算后半夜,早些溜号,却没想到,从而降几名重犯,将他回家过个团圆节的念头一脚踢飞。

    “来人,去跟李元祈捎个话,让他速来见我。”从最里间,也是最森严的牢房里,传来太子的声音。

    扈三也算是在牢当值的老人了,早已深知,进了这儿的人,甭管之前多显赫,往后的时日,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

    而且,不光是这人自个儿,就连一众沾亲带故的,联营结党的,全逃不脱。

    所以,他犯不着尽心侍候着,甚至,大多时候,反而要格外苛待些,才不至于开罪犯人们正是春风得意的敌手。

    “来人!来人!”太子的呼喊,一阵高过一阵,连并拍打牢门的声响,将扈三的烦躁一层层激上来。

    “嚷什么嚷?!睿亲王的名讳,是你叫得么?还以为自个儿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呢?省些劲儿多吸几口气吧,眼瞅着大限就在跟前了……”扈三依旧死死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扯着嗓子冲李元祯吼道。

    话音刚落,忽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一回头,却见李元祈带着一众侍卫走进来。

    “哎呀,亲王爷,您怎么来了?这逆贼方才直呼您名讳,的正好生教训呢。”扈三连忙起了身,弓腰哈背地迎到李元祈跟前,堆上一脸谄笑,垂首表功道。

    “你叫什么名字?”李元祈望着眼前的哈巴狗儿,淡淡问道。

    贵人问名,多半是入了眼,记下名儿,回头好提点抬举。扈三心头一热,赶忙回话道:“的少年家贫,父母皆大字不识,取不出体面名字,家中排行老三,如今人人皆唤的扈三。”

    李元祈听了,点点头,回身对南华道:“记下,牢监扈三,枉顾国法纲常,凌辱皇子,褫夺公职,拖出去打一百大板。”

    听了这话,扈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才醒过味儿,连滚带爬地匍匐在李元祈的脚下,忙不迭地求饶。

    “的知错了,睿亲王大人大量,看在的是为您……”

    “掌嘴。”李元祈不等他完,又下一道斥令。

    一旁的侍卫得了令,上前便是一阵响亮的嘴巴子,打得那扈三晕头转向、鼻青脸肿,再也不出一个字来。

    “你今日敢借我之名,踩踏太子,明日我失了势,你自也能这样对我。太子,就算是入了牢,也容不得被妄自欺辱。”李元祈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扈三,冷冷丢下这句,便朝着李元祯的牢房间,大步而去。

    一道玄铁栏,将斗了十来年的兄弟二人,隔绝两端。胜利者与失败者面面相对,却皆出奇的平静,虽然彼此都知道,今夜,便是终局。() ()

    “大哥要见我?”李元祈先开了口,语气平常得一如一切都未发生过。

    “不见着你,我如何能上路呢?”李元祯笑了笑,仿佛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被他母子二人压制多年,终于挣破那层枷锁,此时此刻,李元祈终于可以放下敌对的紧张,平视他这位大哥。

    不过长他六岁,双鬓竟已有了细细碎碎的白发,眉间眼角也挂着一抹垂暮的倦意。

    这些年的争斗,心机耗尽,李元祯,大概也累了。

    为了成为人人称颂的帝国储君,李元祯付出的努力,绝非常人可以想象。到头来,却是黄粱一梦,所爱所期,皆成泡影。换作是他,怕未必能如此平静地接受。

    他想,如果没有这么多错综复杂的纠葛,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虽然他与他,依旧有太多不同,但作为大哥,李元祯的身上,还是有许多值得他学习的。

    可这条路,别无选择,成王败寇,一切都是注定的。

    “大哥,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到了此时,一切虚与委蛇都变得毫无意义。

    李元祯想了想,垂着头,惨然一笑:“到如今,我自再无他求,只恳请睿亲王高抬贵手,放过老母和幼子,他们皆是无辜的。”

    李元祈大概也知道,李元祯当下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他们,可他却许诺不了什么,毕竟斩草要除根。

    “怎么?不肯答应?”李元祯看出他的犹疑,忽而变得有些焦躁。

    “换作是你,大哥,你会答应么?”李元祈没答言,反问道。

    “呵,真没想到,一生吃斋念佛、菩萨心肠的裴妃,养出的,竟是你这么个冷血冷心之人。”李元祯听了,亦不答应,反而冷笑道。

    此言一出,直直戳中李元祈的命门,闷痛了十几年的伤疤,豁然被揭开。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提我母妃?我有今日,难道不该多谢你的那位好母后?”李元祈恨恨地道。

    李元祯被他勃然而起的怒火一惊,但也不过刹那,转瞬又恢复镰然。

    “呵呵,过了这些年,难道你还不明白么?裴家也好,胡家也好,真正决定生死的,不是你我。”李元祯摇摇头,冷笑道。

    “事到如今,何必再胡乱攀扯?我母妃怎么殁的,你自是心知肚明。”李元祈着,想起母妃垂死的情境,面如青铁。

    “呵,我和你母妃,又有何差别?你以为,今日当真是你赢了我么?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稳如泰山的,还是龙椅上的那位。”李元祯得不以为然,却又言之灼灼。

    听完这话,李元祈沉默了。

    其实,这些年,他早已无数次怀疑过,究竟是她母妃的死引出裴家的灭门,还是,裴家需亡,逼死了他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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