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化门外,一带远山隐匿在夕阳之下,幽深的翠色,便也沾染上了一缕嫣红。
“公主,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回吧,没准儿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未必就能等到。”碧桃在旁柔声劝道。
白裳裳却像没听到一般,依旧伫立在车辇旁,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
轰隆隆……终于,交杂的车马声,从那边传来。
不一会,便见一队骑卫兵押着一辆囚车,缓缓自城内驶来。
看清车内饶面目,白裳裳不觉浑身冷得一颤,再也克制不住,跌跌撞撞冲上前去。
“元禧……”白裳裳扑在囚车木栅旁,望着眼前人,眼泪便扑簌簌地往下落。
褪去锦绣华服,一身的粗衫麻衣,七零八落地裹在身上。从前油光水亮、一丝不苟的发,蓬乱如枯草,粘连着,胡乱堆在头上。
而那乱发下,是张死灰一般的面容,瘦削、污浊、毫无生气。参差的胡茬自鬓角而下,直覆盖住大半张面颊。干裂的唇,渗出深深的血印,而那双曾熠熠生辉的眸子,满是黯淡,再不复往日的神采。
“嫂……云裳公主,你怎么来了……”李元禧应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色,可转瞬又归于黯然。
“元禧,你……你怎么……”白裳裳探出手去,想替他理理蓬乱的鬓发,却被他侧身闪过,手停在半空郑
“快回去吧,我如今这身份,莫带坏了你。”李元禧垂下头,瓮着嗓子呜隆道。
“元禧……”看着他当下的模样,白裳裳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起。
“喂,王五,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李元禧不愿再与她牵连,急急催促押卫继续上路。
“吆五喝六什么?还当你是十皇子呢?什么时候走,自然要听公主的意思。”打头的兵吏一副势利嘴脸,对着李元禧一番凶神恶煞,转脸便是一张笑面孔对着白裳裳。
“你!”白裳裳气极,可又怕骂了他,元禧路上越发受折磨。
“回吧,别管了……”李元禧亦出声拦她。
“这是何苦呢?!元禧,你就不能句软话?”白裳裳又急又气,恨不得将他从牢笼里救出,拽到李元祈面前去认错。
“……你又是何苦呢?终于盼得他入主东宫,欢欢喜喜作你的太子妃去,又何必与我这逆党粘连?”李元禧垂下头,有气无力地着,听不出话中的情绪。
知他并非有心揶揄她,白裳裳顿了顿,还是继续开解道:“听我一句劝,你服个软,便不必遭这样的罪……山迢路远,北疆苦寒,如何挨得住啊?”
一面着,白裳裳越发眼泪涟涟,大滴大滴从面上滚落。
听出她的哀恸,李元禧到底不忍心,缓缓抬起头来,挪了挪身子,离她近了些。
“你啊……怎么这么傻?从来站不对位置……”李元禧抬起手,往前伸了伸,停在半空良久,却又收了回去。
看出他当下的谨慎,白裳裳一阵心酸,又仔细品了品这话的深意,不得不感慨,原来,他一直都明白,也一直都糊涂。
“你……何尝不是呢?”白裳裳看着李元禧,无奈地挤出丝笑意。到底,他们是一样的人,性情到骨子里,一味只为自己的心。() ()
之前,李元祈地位不稳、前途未明,她和他都不顾一切与他相知相守,如今,他大业得成、如日中,他们却都与他渐行渐远。
听了这话,李元禧一愣,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眼中神色几变,复又垂下头,不再做声。
“元禧……你知道的,你六哥他,始终是护着你的,不然也不会求陛下让你出使……”虽知多半无用,白裳裳却还是想尽力劝解,总希望还能有转机。
“哎……别劝了,这些我都明白……你也不必为我与他置气,他不过做了他该做的,而我,也是……”李元禧依旧垂着头,仿佛用尽了气力,缓缓吐出这句话。
听了这话,白裳裳直感到绝望。
他们兄弟二人,自少时相伴,这一路共同经历多少坎坷风雨,可再多的努力,如今,皆成枉然。那道然的鸿沟,终究未能填补上。
“公主,您瞅这色也不早了,若再不上路,怕是要睡野地了……的们皮糙肉厚的,不打紧,可也得让咱们这位爷宽泛宽泛……”兵吏见他二人没完没了,实在不耐烦,便走到跟前,压着气性催促道。
白裳裳还未开口,李元禧便出言道:“何必废话?直接开拔既是……”罢,往后退了退,重又缩回她够不到的角落。
“公主,您看……咱们不过是个当差的,爷发了话,不得不听啊……”兵吏一副无赖嘴脸,哈了哈腰,便吆喝着要开拔。
“等等!”白裳裳却上前拦住,转身跑回车辇上,取来一个大包袱,塞进李元禧的囚车里。
“这是什么?”捧着那包袱,李元禧不甚在意地问道。
“眼见着要入冬了,北疆寒,为你做了身裘衣,总能挡挡。”白裳裳着,心底满是凄凉。
想起初见,那敦煌城楼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挥手一投足,皆是之骄子的骄矜之气。
相处这一年多,更是亲眼见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里还需她为他的冷暖费心?可如今,除了她,怕再无旁人能替他打点。
李元禧垂着头,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瞧见几滴水珠垂落在包袱上,印晕出几团湿意。
“到了北疆,切莫要生事,我想想法子,尽力助你早日回来……”察觉出他的伤情,白裳裳越发心疼,可还是强压着,尽力开解道。
“不必了……这一去,我没想过要回来……”李元禧终于还是抬了头,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水光,“旁的事,都过去了,莫要再与他争执了,六哥他……他会好好待你的……”
听出他的决绝,白裳裳又急又慌,还想再出言相劝,却被兵吏打断:“公主,的们再耽搁不起了……您行行好,咱们也好早些上路……”罢,狠狠地呵了令,车队便复又向前而去。
白裳裳立在原地,呆呆望着囚车越行越远,渐渐融入暮色之中,一直强压的情绪便骤然崩塌,泪水奔涌而出。
“元禧!”白裳裳喊得声嘶力竭,一道不安的直觉闪过,仿佛此一别,便是永别。
而李元禧,却始终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