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这么快就回来了?报的哪?”正在厨房准备做饭的左梅听见门响的声音,拿着黄瓜从厨房咚咚的冲了出来。
“我让他第一志愿报道口大学,第二志愿报工业大学。”
没等朴京开口,朴建勇便说。
左梅愤怒的把黄瓜摔在了地上,坐在了沙发上,她指着朴京的卧室门低沉的对朴京说:“你回屋里去。”
朴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母亲第三次对自己这么说,第一次为的是朴京去市一中的事,朴建勇不想要因为这事去找厂长,因为爷爷一辈子也没求过任何人,不好开口。第二次是父亲不可肯接受厂里的下岗安置协议,加上这次,其中有两次为的是朴京,前两次,在母亲的决策都是正确的,朴京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而家里也顺势下海经商,生意开始有起色,家里的生活条件比之前大为改善,朴京瞬间感觉一盆冰水浇在了父亲编织给他的梦想上,冷得瑟瑟发抖。
“你回屋里去。”这句话拥有强大的威慑力,听见这句话,如同听见命令一样,朴京只能机械的服从。
“你怎么就这么没用,叫你看着孩子,你居然让他就这么报了!你说考不上怎么办,还道口大学,你一定是和他说你本来也能上,对吧!”
“是我让他报的!我觉得我不能再让儿子延续我的悲剧,我觉得我这一生很失败,不能这样毁了儿子。”
“娶了我很失败吗?我今天算是听到你的真话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强行的把自己的意志灌注给孩子,他是人,不是什么都听你的哈巴狗!”
“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做失败?你去北京娶了高干子女和富家千金就是成功了?是我破坏你的大好前程了?我给你生个儿子,给你们当丫鬟使唤,你想过吗?白眼狼!”
父母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这套老旧的宿舍的隔音怎么能够抵挡住这样的吵架声,不用推开窗,朴京就能遇见楼下已经有人坐着甚至是端着饭碗在听朴家吵架。
父母吵架的矛盾核心已经从自己的报志愿问题,转向了这个家庭的组建问题,父母吵到这个份上,朴京竟然觉得有些好笑,这或许是父亲为数不多硬气的时候,在从前大多数时候,在两个回合以内,父亲绝对缴械投降,今天显然是缠斗,这是哽在他们婚姻里的一根鱼刺,父亲曾经放弃去道口大学竟然成了母亲的痛处,这样的逻辑转换实在让数学成绩很好的朴京摸不着头脑,他甚至联想到母亲为何如此嫉恨中国第一大学道口大学,朴京觉得她害怕至亲至爱远离自己而去,他有些理解母亲的坚决了,她并不是不敢冒险,她冒着风险接受了下岗安置,她敢于人先去做会被别人笑话的煎饼生意,她并不害怕风险,她害怕的是亲人的思念。这时候,朴京觉得心里一酸,原来父母吵架的唯一原因就是自己,外边的世界太危险,他们希望自己最后能回家陪在他们身边。
“我说不动了,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力气,你是厂里合唱团的领唱,我说不过你。”
客厅里的朴建勇依然不是左梅对手,气喘吁吁的说道。
左梅对丈夫的溃败依然不依不饶,但语气缓和了一些,不再像叶利钦质问戈尔巴乔夫时那样尖锐,她气喘吁吁的说:“你必须说清楚,你当时是不是打着去北京找相好的主意!我知道你高中毕业的时候,你有个相好,她去了北京!”
“我发誓,我没有,只是我们都喜欢写诗,志同道合相互交流而已。”
“我看是情投意合吧,我听说你们经常在一个房间里,是不是交流交流就在床上了,靠你那点小诗,骗得姑娘神魂颠倒的,你当时写给我的诗我现在还留着呢,那些肉麻的话想起来就恶心,我恐怕也是你的欺骗对象吧,你可真会玷污姑娘的清白!”
“我真是岳飞,你可真是秦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这莫须有的罪名真是几辈子也洗不清。”
“还莫须有呢,你还岳飞,我还秦桧,可笑,你这酸秀才,我真觉得你可笑。”() ()
“你敢说你曾经没事跑我家里打扫卫生做饭的事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我那是做好事,你爸帮了我家里,我可不想亏欠别人!”
左梅说不下去了,听她的声音,就差笑出声了,朴京听后半段这样戏谑的聊天一直在憋着,他已经笑出声,父亲有过相好,父亲会写诗,还写给母亲这样的惊天大秘密在朴京看来丝毫不亚于他看的野史里爆出的一直未归入剑桥五杰的克格勃——维克多罗斯柴尔德窃取美国原子弹秘密而让苏联在短短四年之内便拥有了原子弹这样级别的大秘密,父母原来一直在冷战,双方都掌握着对方的秘密,只是朴京在的时候,出于和谐而没有互爆“黑历史”,火药味越来越小,现在竟然有了一些大白兔奶糖的味道,有些温馨甜蜜。
“出来,屋里那位,偷听你爸妈上瘾了吗?就不表个态?要是没被道口大学录上怎么办!”
左梅就像有透视眼一样,看见朴京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朴京打开门,试图像擦黑板一样把刚才的笑容擦去,重新在脸上画上严肃,但还是露馅了:“是我爸,让我报的道口大学,我都被您说服了,我准备报工业大学,但我爸跟我说了梦想,我就相信梦想了。”
“别跟我提你爸,我问你。”
“这不还有第二志愿嘛,都没录取我复读,下回一定听你的,报工业大学。”
朴京对重大事务如此敷衍的回答竟然让左梅相信了,复读这样耗费一家人心力和财力的方案并没有引起左梅的反感,左梅的眼神里充满坚毅,父亲挺直的肩膀,母亲坚毅的眼神总能给朴京信心,左梅似乎被说服了,气也消了。
左梅一边打扫战场,一边说:“大猪,小猪可真是不好伺候,尽和大猪吵架,忘了做饭了,得,今天家里不开伙了,我们出去吃,去吃肯什么?那什么鸡?”
朴建勇有些想笑,噗嗤着说:“是肯德基。”
“反正就是些炸鸡呗,让我也尝尝,说不定有新发现,说不定能运用到煎饼上呢。”
“对,妈里面不止有炸鸡,还有汉堡什么的,说不定妈吃了能来个中西合璧,准火。”
朴京用新的捷安特赛车载着左梅,朴建勇骑着那辆二手永久自行车,朝市政府旁边新开的肯德基分店驶去。
高考结束之后,朴京一家很久没有这样的家庭聚会了,夫妻俩早出晚归的忙生意,朴京在高考结束之后长期失眠,长期赖床,朴京就像是得了病一样,现在他感觉大病初愈,浑身清爽。
刚路过市政府正大门的时候,左梅突然说:“那不是老刘吗?怎么被两个警察搀着。”
朴京放慢了速度,朴建勇追上来说:“老刘应该是来指认现场。我听厂里保卫科的人说,上次老刘来静坐,一个政府的工作人员来劝说朴老刘的时候,老刘和那人发生了冲突,他用带来的叉子刺破了那政府工作人员的喉咙,那人当场丧命。”
左梅突然说了一句有些法律专业水准的话:“误杀还是故意杀人。”
朴建勇说:“很可能是故意杀人,我听说,老刘那天不知道撞了什么邪,拿了把叉子去那,应该是用来吃饭盒里的大块肉,谁都没想到他会激动到拿出叉子来,就这么一刺,故意杀人的行为就成立呀。”
左梅叹了一口气后说:“人心啊,不能太贪,新公司已经妥协,拿他没办法,同意给他做保洁部主任,工资提到了四百,他还不知足,我看真是中了邪了,刘兴考大学得政治审核,我看悬了。”
一阵凉风吹来,看见平日刻薄的老刘现在变成了阶下囚,朴京觉得有些惆怅,老刘虽然让刘兴划破了自己的车胎,不但不感谢当年朴建勇扛下他造成的事故,还在背地里说朴家的坏话。但是看见他落得这般境地,朴京一点也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
老刘带着的的脚镣在地上摩擦啊发出的异响吸引了周围人的围观,他低垂着头,似乎就像没了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