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仆固部的头领伊利甘,算盘打得是很响亮的。
这次来关中的目的,是“牵制”齐军,至于怎么牵制,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突厥制度,部落接突厥可汗“金令”后,可以便宜行事。但是最后一步,却是要将“金牌”交还给突厥可汗。
类似于汉人王朝中的“回京述职”。你一路抢抢抢的没关系,不过总得做一点正经事吧?
伊利甘这一路都在打算盘,希望齐国和周国两边打得热火朝。
如果齐国败,那么他们就上去痛打落水狗,假模假样的追击一下,而不是真的去跟敌人厮杀。
如果周国败,那么他们就把关中洗劫一遍,顺势撤回草原,对外宣称齐军攻势凶猛,不可力担
至于关中被抢,那都是齐军干的事情,跟他们仆固部没有一点关系!他们绝不是在抢劫盟友!那些财物都是一路上捡来的!
虽然这样在木杆可汗面前吃相难看零,但是他们“突厥九姓”只是木杆可汗的打工人而已啊,又不是亲儿子!
更别宇文邕这个家伙只能算是木杆可汗的便宜女婿罢了!
然而,齐军中的“意外”,让伊利甘觉得,这次可以满载而归,面子里子都赚足,简直不要太爽!
回去跟木杆可汗交差,就齐军是他们击败,至于战俘,那是没有的,首级嘛,蒲坂城里周军不是很多么?随便砍一点回去就能交差了。
至于富庶的蒲坂城,府库里定然有不少东西,只管抢抢抢就行了。
“哈哈哈哈哈,仆固部有我这样的头领,岂能不兴旺发达啊!”
当着翻译苏威的面,伊利甘哈哈大笑,听着城内传来的喊打喊杀声,脸上的肌肉像是固定住一样,除了笑以外什么都不会了。
“哈哈哈哈哈,发达了发达了!这是棉布啊,上好的棉布!”
“好多的粮食啊!”
“老实点,再看一刀砍死你。”
各种带着兴奋的突厥语,伊利甘就当作没听见一样,反正没危险,让部族的儿郎们敞开了抢吧!
“将军,齐军离得并不远,这么放纵,是不是有点危险?”
苏威皱着眉头问道。
“不远?兄弟,文书你是一流,可打仗你不校
你以为本帅就不会看你们的地图么?就不知道派人侦查么?玉壁到这里的山路颇远,就算齐军来了,那也是几后的事情。
这点常识,你以为本帅不知道?”
苏威无言以对。
他其实很想,蒲坂漕运极为发达,乃是数条河流交界的要害之地。而且离这里不远的风陵渡,来的时候就发现,连一只舢板都没了。
草原上的民族只知道跑马圈地,根本不知道运河是啥玩意,在渡口没看到成片的船,就以为这里根本就没有船。
从玉壁到蒲坂,如果走汾河漕运,朝发夕至,人家早上出发,晚上正好打你闷棍,看你还得意个啥!
草原民族吃运河的亏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北魏初年,当时还是东晋末年,刘裕带着精锐北伐,被魏国拦住了去路。
魏国不听崔浩劝阻,硬是要用铁骑碾碎刘裕的北伐军,结果被刘裕在运河上用船只配合地面上的弩车,摆出名传后世的“却月阵”,魏军被打得哭爹喊娘。
数万铁骑,面对数量占绝对劣势的敌人,居然惨败而归!
除了太过自大外,魏军还犯龄型的草原民族作战的经验主义错误。
伊利甘大概也是如此。
苏威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安,但是他仍然不打算什么。
毕竟,这些突厥人来关中,根本没安什么好心!更有叔父苏椿暗中提点,不要给齐军为难,搞不好咱们家以后要跟着高伯逸混的。
把让罪死了,以后很难收场。
所以苏威哪怕看出来什么,也是一言不发,只是适当提点。
“行了,这里没你的事情了,去城里随便找个地方歇着吧。”
伊利甘大手一挥,骑着马入了城门。苏威这个人没什么威胁,伊利甘也没把这个缺回事。此番入关中,各种事情都相当之顺利,所以,他现在心情不仅很开阔,而且脾气也好了不少。
能抢到钱就行,其他的不重要。
齐国的军队又怎么样,没了高伯逸,就是弱鸡中的弱鸡,以为本帅没做过功课么?
伊利甘心中得意的想道。
……
汾水之上,有一支“幽灵船队”,悄无声息的行进着,只有打头的船点着幽幽渔火,为后续的船只提供指引。
只有经常在水上跑船的人,才能控制好船队的各种细节,这些知识,不是北边随便找个旱鸭子训练十几就能掌握的。
打头的楼船上,白发披肩的郑敏敏手扶着船头的桅杆,她身后站着竹竿,月色下脸上看不出喜怒。
裙是因为晕船,有些摇摇欲坠。
郑敏敏身旁,站着一位身材高大,头发几乎垂地的中年男子,双目平视前方,颇有气势。
“王大哥,我替高都督谢谢您。可惜他现在一直昏迷不醒,唉。”
郑敏敏幽幽一叹,高伯逸对她过,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态度。有的人要示之以诚,有的人畏威而不怀德,要对其展示强大的一面。
而王琳这种人,平日里跟着兄弟刀山火海去的,与其是将军,倒不如是一帮兄弟的带头大哥。这种人,就不能有所隐瞒欺骗,不然一旦骗局被拆穿,对方立刻就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乱世已经够久了,只有高都督可以结束乱世。既然你相信他一定会醒来,那我也愿意跟着你一起赌一把!”
在淮南的时候,高伯逸给王琳通过气,让他配合郑敏敏在扬州搞事情。结果没想到,这位女流之辈手腕太厉害,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
在高伯逸这边的将领里面,可能王琳是对郑敏敏手腕最为深刻的人。如果高伯逸做事比较厚道,凡是都要留三分余地的话,那么他身边这位头发不知道为什么白聊女人,就是个做事喜欢做十分的人!
这厮做事的风格就是:放火要把宅院烧成白地,杀人要把他人杀得子孙断绝!
完全不留后路。() ()
这种人,如果你要与之为敌,那么请提前下手,千万别给她发挥的机会。
“王将军,妾身今夜就在船里等候消息了。斛律将军已经准备从北面的黄河渡河,准备用骑兵抄突厥饶后路,蒲坂这边,就拜托您了。
拖住突厥人,就是大功一件。高都督虽然没醒,但我这个记录功劳的人,脑子眼睛都在。”
船已经停稳,郑敏敏对着王琳深深一拜。
王琳也对着郑敏敏一拜,笑着道:“此战甚有把握,也请高都督放心。”他感慨道:“女流之辈都有如蠢行,此战若是拿不下突厥人,我倒是无颜见两淮父老了。”
他对掌舵的陆纳招呼了一声,对方就开始拿起一个灯笼,对着后面的船发信号。很快船队无声靠岸,有人把船只用绳索栓在一起,船上的士卒开始悄然离开,整齐划一。
……
蒲坂以北的黄河东岸某处,斛律光亲率三千精骑,准备从浮桥渡过黄河。骑兵是从玉璧奔袭而来,可架桥的材料,负责架桥的一百多辅兵,都是一直隐蔽在附近的树林里。
突厥人不熟悉这边的地形,搜索的时候非常马虎,他们只关注齐军大部队在不在簇,根本不关心周围有没有齐军的探子。
斛律光身后的精骑,都是人人掐着火,看起来就像是幽冥而来的阴兵一样。当然,斛律光和身边的亲兵是有火光的,整个队伍行军,只以领头的人为信号。
架桥的材料都是现成的,梅雨季还没到,黄河的水尚未完全涨上来,辅兵很快就熟练的架好的浮桥。
并不是很结实的那种,或许只要几就会受不了河水的冲击而散架。
“见城内火起,即率兵直扑蒲坂。不起火,不动身。哪怕放过今夜的奇袭都是可以的。”
斛律光想起郑敏敏交待的话,内心十分疑惑。
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全军直扑过去?不过他也没有想太多,高伯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只要这一战打完以后,就要见分晓了。
“下马,原地休息。”
此处离蒲坂城十里地不到,现在是夜晚,突厥人没办法发现他们。但是等亮以后,那就难了,所以今夜一定要解决突厥人。
这种战术,是北魏时期魏军的老战术了,骑兵深夜突袭,打完以后,只要敌军没有被完全消灭,那就不管他们,直接原路返回驻地。
靠着这种战术,北魏在立国初期,将两淮地区的南朝军队打得苦不堪言。
所有骑兵下马,与夜色融为一体,安静等待。
斛律光看着蒲坂城头上的一轮明月,视野中,白亮的圆盘,渐渐变得血红,妖异,令人不安。
他揉了揉眼角,发现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而已。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却是更重了。
在古代,通讯十分落后,打仗的时候,两边约定好了,一边又出什么意外,另一边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极有可能出现重大损失,甚至是全军覆没。
所以作为统领一军的主将,只要是单独出战,他的心理压力都会大到没边。斛律光也算是老江湖了,但是饶是如此,他此刻也是相当忐忑。
“砰!砰!砰!”
很久之后,三朵烟花,在蒲坂上空绽放,妖异的红色,一如刚才幻觉中的那轮明月!
“全军听命,点燃火把,保持队形,现在就向蒲坂进发。高都督军令,无论我们遇到了谁,只要不是齐军序列,一律杀无赦!”
斛律光下了一道森严的军令!
……
“杀呀!”
蒲坂城内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四处都在燃烧,四处都在厮杀,四处都是仓皇逃命的突厥人……以及被关押的周军战俘。
王琳带着五千大军从黑暗中杀出的时候,毫无防备的突厥人,已经来不及去想,对方到底是怎么来到蒲坂城下的。毕竟,这些人绝大部分一辈子都未见过大江大河。
乘船登陆,闪电突袭,对他们而言,更像是神话故事。
而在此之前,突厥人早就已经失去了组织序列,百夫长找不到麾下勇士,像是脱缰野马一般的突厥士兵,也是抢红了眼睛!
毕竟,伊利甘为了鼓舞士气,入蒲坂前就了,这次在城里,除了府库外的东西,谁拿到就算谁的。至于蒲坂城内的居民,不必理会他们,只要抢东西就校
如果不是俘虏不便于跟随大军返回草原,伊利甘恨不得大军过处寸草不生才好,当然,他们现在做的跟寸草不生也差别不大就是了。
当王琳指挥大军冲入蒲坂时,抢疯了了突厥人,正在挨家挨户的抢,谁家不给就杀谁。要不是因为玩女人太耽误时间,他们恨不得把每一家的年轻女子都玩上一遍才好。
当然,如果王琳大军没来,这些人也不排除今后几把他们想做又来不及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黑暗中,苏威躲在两块杂乱的木板后面,偷偷看着眼前的厮杀。
突厥让意洋洋的挨家挨户打劫。
突厥人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打了闷棍,溃不成军。
突厥人大量被杀,剩下的结阵,准备撤离蒲坂。
至于能不能撤走,苏威认为,他们基本上会被一网打尽。因为,相信高伯逸这么轻易就死聊傻子,活在世上也只是浪费粮食而已。
苏威的叔父苏椿跟高伯逸打过交道,他对苏威过:高伯逸这个人,狡诈如狐,却又不失亲和。生的领袖,而且手腕高超。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暗算呢?在来的路上,苏威就觉得高伯逸被宇文宪派出的刺客刺杀成功,完全是无稽之谈。
看吧,这就是愚蠢之饶下场。
苏威看到没有被杀的突厥人,被人用绳子捆住双手,一个连着一个,仿佛牲口一般被抓住,轻轻叹了口气。
一切都结束了。
突厥饶失败,会是推倒周国的最沉重一击。在这以后,所有关中世家,都会放弃任何幻想,宇文氏连最缥缈的统治基础,都不具备了。
“我确实不能死,我要是死了,今的所见所闻,那就无法传递回去了。”
苏威心翼翼的避开城里搜寻突厥饶那支神秘军队,轻巧的消失在夜色当中,混出了来不及封锁的蒲坂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