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朝廷花了云也大半个月时间。登基大典有些仓促,但因为被简化过所以并不繁复劳人,倒也方便操办。登基之后,云也给云昇在永安坊指了个宅子,找人修缮了一番,挂上长公主府的牌匾。院里安静,出门几步外就是坊上,另一边便是繁华的集市,最适合云昇这样性子里爱热闹的人。
搬到府上的第一天,云昇给平川在主屋里划了个房间,还给她多添了张床。
为了能吃到东门楼上的蒸羊,平川赶早让人去定了雅间。坊上今日人多,朱雀街那边不好过,云昇掀开帘子从马车里钻出来探头张望,看到主街上有长长的车队,驾车的都是些胡人。
临到东门楼时已经有些过了饭点,大堂里人倒是不多了,云昇正往楼上走着,旁边的一个小厮上来请安,恭敬地答道:“我家侯爷在隔壁的雅间,赶巧碰上了,请您去喝一杯。”
说一杯就真的一杯,镇北侯酒量不大,不爱多喝,只陪着浅浅尝了几口。云昇笑眯眯地坐在他对面,余光瞟了眼右手边有些不安的陈兮,朝他笑了笑,碰了下他放在桌上的酒杯。“侯爷万安,陈将军万安,十七这边给您道贺了,今日匆忙没备什么薄礼,改日一定登门,望侯爷海涵。”
陈老将军微微颔首。“从龙护驾,是臣子应当的本分,圣上仁厚,为臣等论功行赏,臣感激涕零。”
平川将凉了的茶换走,给她换了热茶。“陈老啊,我有些日子没见他了,他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先皇那会允了他回老家修养,他是这次出兵才回的帝京。”
云昇往嘴里塞了块新蒸的虾仁,含糊不清地嚼着。“他头发都白了。陈老将军出关时才24岁,如今竟已是66岁高龄了。”
隔天云昇去了侯府。老将军一生简朴,府上没有什么物件,云昇挑了一把好刀,还捡些实用的器件一并送了。陈老将军抚上装刀的匣子,说:“不瞒殿下,老臣后日便要回岐山老家了,这些物件不好带,都留着给陈兮吧。”
临走那天,云昇将侯府的马车送到城外十里的安亭。不远处有大片的麦田,金灿灿的,而那马车渐行渐远,逐渐隐没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
陈兮的马在她旁边剁了两下脚,扬起一片沙土。“别看了,早走远了,咱们这会回城还能赶上午饭。”云昇摇着脑袋转过来道:“不急。我想到那边那个坡上看看,你陪陪我?”说完仰着头看他,一手牵起缰绳,往田埂里走去。快到正午的阳光照的人眼睛发疼,陈兮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被她连人带马领到坡上。往南边是一些村落,再远就是南山,晴空万里,一览无余。有风吹来在身上,她的衣袖鼓鼓作响,她的思绪也如旷野一般变得纯粹安宁。
陈兮的马叫三石,今早没怎么喂它,这会着急不想饿肚子,时不时地蹬一下蹄子。云昇注意到它的不满,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对陈兮说:“往后挪点。”
陈兮往后挪了挪。她一个翻身上马,拉住缰绳,掉头往京城的方向奔去。耳边风声凛然,一如她和他在塞外那些年奔走,陈兮要老了,她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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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鸾公主三岁的时候,云昇送了她一只狐狸。那狐狸皮毛雪白,生的一副好皮囊,但是性子狡猾难当,谁的话都不听。小丫头性子倔,偏喜欢抓它,满屋子追着狐狸跑,弄的屋里鸡飞狗跳。一个没看住,就要将袍子扣在狐狸头上。云也一回头看见了,气的大吼:“乾儿!放下!”
小丫头吓得一愣,狐狸从她脚底下噌地跑了。云昇认认真真跟她讲道:“乾儿不可以,快把袍子放过来。”
乾儿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把袍子还回来。云也指着那只满屋子乱窜的狐狸咬牙切齿:“要养你养,我才不管这畜牲的吃喝拉撒,它刚刚踢掉的是我专门找人从益州带回来的绿釉彩盏。”
云昇瞪着眼睛:“它陪了我好久呢,你若不要,我自己带回去养着。”云也头疼地挥手:“那再好不过了,快别让我再看见它。”
回府的时候乾儿哭了一通,云也无奈答应她日后再去看小狐狸,终于不哭了,只是脸上还挂了两道泪花,看着怪可怜的模样。陈兮伸手接过抱过来又抱回去的笼子,回头问她:“晚上那顿吃够没有,要不再去坊上转转,带点什么回去?”
其实那顿够了,但两人还是绕道拎了一提桂花糕和一只鸭子回来。油纸一拆,小狐狸饿坏了一样,盘在桌子底下绕来绕去,试探性地伸爪子。陈兮给它扔了块带骨头的肉,看它颠颠地跑开了,又给自己掰下来一块不带皮的。“九尾是公狐狸还是母狐狸?”
云昇诧异:“母的,你不知道?”
陈兮抿着嘴摇头。九尾是云昇在南诏的时候捡来的狐狸,捡回来之后天天跟平川屋里的猫打架,看门的那条狼青它倒是不敢招惹,很会欺软怕硬。
那会是清河登基之后的第一年,云昇常常去她宫里待着,看她批的那些折子。她在政事上没什么天分,满案的字看的她头疼,比起才干,她更适合领兵打仗。当年她在漠北,姬禾教她骑射,百步穿杨,夸她是用弓的好手,可惜了陈兮早年没好好教她。
南诏那边的折子她拿给云昇看了些,云昇试着批了两个,她便欣喜地将剩下那些一股脑儿也交给她。傅相进来书房时正看到云昇懊恼地放下手里的折子,又一股脑儿地给云也推了回去。傅相躬身道:“臣躬问圣安,长公主安。”云也让人给她倒了杯茶,将傅相引到隔壁的偏殿:“咱们这边说吧。”
云昇将剩下看不懂的折子扔的老远。她在书房绕了两圈,走到偏殿门前细细看那幅挂画,隐隐约约听见偏殿里传来傅相压低了的声音:
“…莫说殿下是先皇遗子,当年长公主所言所行,有悖律法,恕臣直言,若是行径暴虐,实在不适合干政…”
墙上挂的是女娲像,上面有先皇印章。那枚玉玺,云昇小时候经常踮着脚去拿,在手里盘着玩,姑姑们看着她,怕她摔了也怕玉玺摔了。云澈批奏折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的榻上,她的猫卧在她怀里,太阳把它背上的毛晒成白云色。
“长公主这边,但请陛下再多多考量。”
这边架上的香炉还燃着烟,云昇走回案前,坐到偏侧的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