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那种话说不出口
多年前被收押在监管部的那位无效化术式持有者,已经销声匿迹了。
这是我看完部长给我的资料以后得出的第一反应。
至少在亚洲,没有任何他还在活动的迹象,无论是咒力残秽也好,社会活动也好,都没有他存在的痕迹,他的年龄也偏高,我不得不考虑最悲观的情况——或许他已经死了。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的能力之特殊,一定可以产生巨大的价值,哪怕不会成为我的伙伴,知道有这么个人还存在也挺不错的,相反地,失去了这样的一个术师,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些恐慌。
同样棘手的问题是,他和我上次见到的缝合线先生并不是同一人,这位术师有着典型的异域特征,更像是外族人,而仙台那位先生则是扔到人堆里也并不惹眼的本土长相。
那么,那位缝合线先生,到底是谁呢……
要不是监所部给了我太多工作,我真想住到仙台去,每天蹲在闹市区,从来来往往的人潮里一点点探索,直到找回那个人,就算是海底捞月,至少我也能比别人捞得深一点。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在档案室遇到了部长,各种繁杂的任务简直是纷至沓来,就像是有意要分散我的注意力似的,别说去仙台,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被压缩,好几个夜晚我都是带着睡袋躺在监所部的地板上度过的。
五条悟对此深感不满。
升职后我搬到了一所新的公寓,比原先的房子大不少,卧室也增加为两个,五条悟常在忙到失去时间概念的深夜跑到我家来住,比起之前那种他睡床上我睡地上的模式,两个人都有床睡可好多了。
如果他能老老实实躺在自己的床上的话。
“老子已经连轴转了四十五天了,真没想到能有人比我还忙!你是故意的吧!”我看着骨感分明的大手抢过我的笔记本电脑,而那手的主人径直坐上我的床,恼火地看着我。
我叹气, “都说了不要说‘老子’嘛,很不礼貌的,” 然后掀开被子下床伸了个懒腰,“我也没有办法啊,事情突然变得好多,光是堆起来没做完的那些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更别说每天还有新任务,还有之前那个缝合线的事。”
“所以你每天那么晚回家,一回家就坐到床上接着工作,完全把我当空气?”
我再度叹气,“说真的不太懂学长的思路,我都让学长三不五时地住我家里了,这还叫把你当空气嘛?”
五条悟一时语塞,把笔记本扔还给我,“喂,记好了。我是因为那个原因才一直纵容你花那么多时间工作的呐,千万别忘了。”
重整这个咒术界,保护所有人,包括五条悟。
我接过电脑,二话不说又开始埋头打字,连五条悟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到。
再后来好多天他都没来我家,最忙的时候我毫无知觉,完全沉浸在焦头烂额的任务中,等到事情基本都做完了,才意识到忽略五条悟的情绪是多么严重的错误。
【学长,新出的蛋糕我买到了哦,要不要一起吃?】——没有回复。
【要不要我陪你去威逼利诱那些新生啊?】——没有回复。
【猜猜我最欣赏五条悟哪一点?】——没有回复。
打电话给他——不接。
“啊,不要啊。”以往的经验告诉我,闹别扭的五条悟超难哄的。
印象中我甚至从来没有哄好过他,都是他自己消化完了负面情绪再回过头来包容我。也许是术式的特殊性,我擅长的只有接收信息,至于说好听的、安慰人以及哄人开心,我一点都不会,一直以来都是以理性解决问题为主导,都没有刻意锻炼过这方面的能力。
在认识五条悟之前,我从未觉得有这种需要,自己的能力足够应对其他人了,然而他不一样。他并不需要别人帮他解决什么问题,他什么都能做到,他什么都会,他是最强。
我瞬感头疼,正一筹莫展时,硝子的短信来了。
【事情真多,来喝酒吧,我请。】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地址发我。】
“你和五条吵架了吗?”
硝子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和五条悟有关,这无疑让我原本的烦忧更上一层。
“学姐又是怎么知道的啊。”
“你以为我为什么需要喝酒啊,最近天天都被那家伙骚扰,喝的却只有汽水。”
想不到五条悟也找硝子发牢骚了,“那我再找你抱怨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感觉脸上腾地升起了红晕,兴许是为叨扰到了硝子感到羞愧。
“先等我喝几杯再聊。”硝子叫来服务员,熟练地点餐,我跟在她后面点了一样的酒。
邻座的情侣依偎在一起,酒杯互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硝子瞥了一眼,用她一贯冷淡的语调问:“你和五条算是恋爱关系吗?”
我脱口而出,“不是啊。”
虽然很特别,但的确不是恋爱。
“但你们两个这种找共同好友吐槽对方的行为完全是情侣所为哦,所以说没什么好烦恼的吧?嗯?”
我听不懂的硝子的意思,她却翻了个白眼不愿再多说,直接让我用术式看她和五条的对话,一边猛给我灌酒,一副不想理我的架势。
最后我当然不出意外地醉倒在桌上。
从神清气爽的硝子身边接走醉成一滩烂泥的我似乎成了我和硝子聚会结束后五条悟的常规任务,这次也不例外。
我不知道硝子是怎么说服还在生我气的五条悟大老远跑来接我的,只是在头脑稍稍清醒后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宽厚的肩膀上,那肩膀的主人拥有这世间少见的银白色头发,脖颈处的皮肤细腻得像是某种绸缎。
“呐,是因为你醉了我才故意走这么慢的,让你吹吹风醒酒。”
我把头换了一边靠,“学长,你身上好香。”五条悟身上一直有种好闻的甜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身下的人似乎僵了一下,抱着我双腿的手臂向上抬了一下,“你可比惠重多了。”
“惠是小孩子嘛,我是大人。”
“嗯,背惠的时候背上的确没有被胸部压的感觉。”
“学长你……已经过了说这种话的年纪了啊,这是十六岁男孩子的台词。”
五条悟撇嘴,从齿缝间漏出一声“切。”
我伏在他背上,静静地听他的心跳,“学长,对不起,又惹你生气了,但是那种话我说不出口。”
“哪种?”
“就是哄人开心的、好听的话,我不擅长这个,在网上查了范例也觉得说不出口,平时让你不高兴了的话对不起。”
五条悟却轻轻笑了,“哈?你不是很会说那种话嘛,说我很完美的时候脸都不红,讲起我是个多厉害的人时,不是一套一套的嘛,挺会哄人的啊。”
“我口述我心,那个是实话罢了。我的意思是我惹你生气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胃里的感觉不太舒服,我发出作呕的声音,五条悟将我放下,宽大的手掌轻拍我后背,“又要吐了?你还是戒酒吧,无论是酒量还是酒后恢复都很弱。”
我努力调整呼吸,“暂时不会吐,不用戒酒啦,硝子学姐会孤单的。”
五条悟和我隔着短短的距离,一左一右地往前走着,挺长一段路都没人说话。
“啊啊,太安静了,气氛不对呢,还是该说点什么啊。”
我疑惑地看向他。
“说起来还真是大不幸啊。”
“怎么了?”
“我和你一样,那种话我也说不出口。但就是这样才觉得和你相处很轻松吧,默认有些话不说你也知道,是的吧?毕竟你有那种术式嘛。”
我小声嘟囔,“用术式很累的,我平时都不用。”
“也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说了不是读心术啦。”
“但总之,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都可以搞清楚状况的吧?”
“这倒是。”
五条悟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另一只手搭在我头顶,“足够了啊。”
他对硝子抱怨我多么过分竟然忽视他的感受时,硝子反问他:“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在指责她,她的男朋友吗?”
“哇,男朋友什么的,太俗了吧,我们可是很特别的关系。”
“她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欸——硝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好像一直都很自信她喜欢你啊,为什么?”
“喜欢老子是人之常情吧,马路上随机抓一个路人都会爱上我,这需要原因吗?”
“不好好说话的话我就回去咯。”
“啊好啦好啦,喜欢我这种事当然是她亲口跟我说的。”
“告白?”
“这个嘛,与其说是她告白,不如说是我逼她承认的。”
“……”
“硝子为什么要做出那种表情啊!”
“只是觉得不该轻易地就忘了你是人渣这件事。”
“不要这样说我嘛,那个是杰的称号啦。”
“那她呢?”
“她?”
“她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呢?”
“那家伙有术式嘛,什么都知道的吧。”
“术式那种东西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开着的吧,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
“那又怎么样,她知道我亲过她的额头啊,这样的话就很明显了吧。”
“就这?”
“不够吗?”
“也就是说,你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你喜欢她?”
“那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大家都会说啊。”
“我又不是‘大家’,我可是从小就在别人的追捧中长大的,只有别人对我这么说话,那种话从来都不是我台词。”
“唉,真是大笨蛋啊,五条,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女孩子。”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吧,我可是比告白做得好多了啊。”
“嗯?”
“从认识她到现在为止,我一直都在她身边啊,未来也会。”
这是在酒馆时,我从硝子身上看到的,他们的对话。
五条悟不会轻易表达情感,而我则是没有那么高超的表达技巧,我们都是说不出某些话的人。可是正如他所说,他一直在我的身边,这就够了,而我总能知道这一切,这就够了。
我侧过头看他,银白的发丝与远处的月色辉映,好似神明在凡间。
“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