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逐渐远去，楼听晚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疲惫不已。
素华轻步走上前去，抬起手轻柔地为她按压着穴位，柔声开口：“阿晚可还是在为方才那尤顺常而感到生气？”
楼听晚摇了摇头，说道：“生气倒也说不上，只是……有些烦躁，我能接受她别有目的地接近我，却实在无法忍受她把我当作傻子。”
素华没有回话，手下的动作也越发轻柔。
楼听晚思索了片刻，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倚晴。”
不过片刻，倚晴就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轻声开口：“充依，婢子在。”
“那位尤顺常，从前可曾来过云光殿？”
倚晴垂下眸子，努力回想着方才那位顺常的样子，过了好瞬，才迟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有这事来着，充依封位那日和素华姐姐一同去椒房殿拜见笠皇后，婢子本打算出殿门同献玉交待些事，那位尤顺常正好路过，十分随意地问了句充依是否在殿内，婢子说不在，她便应也不应地离开了。”
“婢子想着那位顺常想必只是随意问下，便没有将此事告知充依。”
倚晴说完这些话，有些惶恐地攥着衣袖，紧张开口：“可是婢子误了什么事？”
说着，便是立马就要跪下来谢罪。
素华连忙走上前去将她拉起来，楼听晚也吓了一跳，忙叫她起身，责备道：“这般紧张作甚，总归不是什么大事，我哪有要责罚你的意思。”
“你先出去罢，这里暂时没你什么事了。”素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离开。
倚晴抿着双唇，不安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素华回身走向楼听晚，继续着刚刚的动作，轻声开口：“依着倚晴的说法，那位尤顺常那时也没有来拜见你的意思，想必方才的话只是为了讨你欢喜，随口胡诌的。”
“她倒是真把你当成傻子看了。”
素华皱着眉，面露不快之色。
“总归我也没把那人放心上。”楼听晚平复下了心绪，开口说道，只是面上还有些不虞，“那人方才所作所为虽实在蠢笨，我瞧着，却有些不对劲，终归平日里也没什么往来，日后的话，还是要远着些才好。”
素华点了点头，赞同了她的说法。
这段小插曲一过，素华的心思便又回到了方才楼听晚未说完的那句话上面，她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问道：“阿晚，你方才所说的话……”
殿内本稍微有些松快的氛围又紧绷了起来，楼听晚撇开双眼，忽然捧起手边的药碗头也不抬地喝了起来，素华无奈地长叹一口气，松开双手，坐到了她的身侧。
“阿晚……”
楼听晚再也无法逃避，她抬起头，往日那双似秋水般柔和的双眸浸满了不安，就好似她一开口，便会失去面前这人一样。
素华只是看着她，轻柔地握起她的手。
楼听晚从前是个十分活泼任性的性子，可文府出事以后，没了倚靠和依托，任她从前是什么文府女郎，若是想活下去，也必须得收起性子，行事说话皆要前瞻后顾，久而久之，性子也越发内敛。
唯有在素华面前，她才可以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尽数讲出，可即便是如此，昔日她同素华讲的，也不过是些外界事务，从未涉及过她自身。
楼听晚长呼一口气，双眸微抬，如羽扇般浓密的睫毛抖动出细小的弧度，轻声开口。
“素华，你我二人入宫已有数月，这数月以来，若是没有你，我定是撑不下来的。”
“你待我那样好，说来也实在让人害臊，我虽比你年长一岁，这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却都是你替我打点的。”楼听晚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幼时将你带回家中后，便将你视作姊妹，作甚都要粘着你，缠着你，文……家中遭难后，府里头的婢子下仆，那是能逃的都逃掉了，可你却是死都不愿离开，非要为我赔上你那条命。”
楼听晚轻笑出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想起了那时的场景。
“两个半大的孩子，争着吵着，一个要一起死，一个要另一个活。”
“我都记着，阿晚。”素华淡抿唇瓣，轻轻颔首。
“我并非淑人君子，素华。”楼听晚道，“我知晓，你心中的文家女郎虽然性子跳脱，却是个脸软心慈的，可我不是。”
素华皱眉，道：“女郎永远都是女郎，在素华心中，你是什么样的性子并不重要。”
“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晚？”
楼听晚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
“我想杀了伏千。”
“什么？”
“我知晓那位婢子是你的好友，你肯定无法理解我的想法。”楼听晚连忙摆手，焦急地解释道，“之前你和她来往时，我只觉得她有些奇怪，从笠皇后那回来后，我本想提醒你多加小心，只是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
“阿晚怎会知道伏千的？”素华盯着她的双眼，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些，说道，“我记得……从未和阿晚提起过她。”
“你于我而言是最为重要的人，素华。”楼听晚却并未退缩，而是直直地迎了上去，语气平静，“何况你又从未对此事做过掩饰，便是随便找个人来问，我都能问出来。”
素华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是在太后寿宴时与她相识的，自那以后，你与她关系就越发亲近。”楼听晚顿了下，方才说道，“素华，你不觉得这有些太巧了吗，刚好寿宴之时你们二人就被分到同一处去侍奉，又刚好她能助你离开宴席。”
“我本只是怀疑，可方才，我才确定了……她并非只是一个普通宫婢。”
素华皱起眉，隐约感觉阿晚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从前在句阳郡时，有一次去暗巷里，无意中听到有人谈论起一个组织……‘赤羽楼’，楼中各个组织遍及璟朝各州，情报、刺杀、守卫，只要你付得起足够多的钱，他们什么都可以办成。”
“我……我那时心智并不成熟，偷偷跟着那几人进了那个地方，想要让赤羽楼替我办成一件事。”
素华心下那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可她还是略带期盼地看着楼听晚，希冀她能打破她的猜想。
“我想叫他们去杀了越垣。”
果然如此，素华有些无奈地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口气……如今她倒是要庆幸赤羽楼背后的是那位殿下了，若非如此，阿晚和她恐怕还活不到今日。
“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跑去了那个地方。”素华眉心微蹙，喃喃道，“你本该同我说的，阿晚。”
“是我不好，我那时实在是糊涂，赤羽楼拒绝了我的任务后，我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连累了你。”她接着说道，“因着这，那日的情形在我脑海也一日比一日清晰，我仍旧记得那日所见到的人、物，所有的一切。”
“就如我方才所说，我本无意干涉你与伏千的来往，只是我方才从你身上闻到了十分熟悉的气味，还有你衣袖上的那些墨点，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
“赤羽楼用的笔墨都是特制的，你嗅觉一向不甚灵敏，兴许闻不出其中的区别，我却对这个味道十分熟悉，你来之前我同倚晴问起昨夜我不在时殿内可发生了什么，她只同我说有一位叫作伏千的女婢来过我们殿内去寻你。”
“素华，伏千是赤羽楼的人，她会害了你的。”
“兴许更糟些，如若她的目的就是你呢，我甚至都不敢想这个结果，只有……只有我们先下手未强……”
“阿晚。”
素华轻声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她能理解阿晚为何会这般紧张，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是她的错，她从前只叫阿晚莫要相信除了她外的任何人，让阿晚把自己当作唯一的依靠，这数月来，阿晚对她知无不言，小到平日所发生的事，大到日后的打算，她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她，可她却有许多未同她讲过，只叫她一味地相信。
在她所未发觉的时候，阿晚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像一张蛛网一般牢牢禁锢住了她。
“我知晓伏千是赤羽楼的人。”
楼听晚微微愣怔，微张双唇，呆呆地看着她。
素华看着她这般模样，眼里尽是愧意，她沉下思绪，将自己这段时间来的事情依数讲出，甚至包括了寿宴之前她与越昀的交易。
她曾经害怕阿晚会因为知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而厌憎于她，可如今她才真正地感受到，阿晚于她是最重要的人。
对于阿晚来说，她也是一样。
“我本想同你讲的。”素华微微抬头，却还是不敢与楼听晚对视，缓缓说道：“可我不敢说出口，一次瞒，后面便次次都瞒了下去。”
“阿晚方才说自己不是脸软心慈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又有什么资格对你多加评判？”
“如今，阿晚你已然知晓了我做的事，你……可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素华紧紧咬着双唇，淡粉色的唇瓣逐渐浸出一抹血色。
“原来是这样。”楼听晚却是刚消化完了知道的所有信息，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听到她说的话，轻摇玉颈，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她，说道：
“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很欣悦，素华。”
素华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轻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