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徐熊的目的是找个挡箭牌,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永昌侯在民间向来没有什么好名声,既然决定了造反,一行人把目标放在沈曦身上。
“如今为夫手底下不足千人,难成气候。不如借着泰山大人的声望沿途招兵买马,娘子你看如何?”
用父亲的盛名?
还真是好大的脸!
既然决定了与他们虚与委蛇,哪怕此时沈曦气倒了极点也不能发作出来。
“我自然没什么意见。”沈曦强挤出一抹微笑,“不过以我所见,阁下这几日皆是落荒而逃,丝毫不见当日承诺的那般雄心壮志。”
徐熊听出她话中带刺,不过在这种小事上,他一项宽容。
他笑着问道:“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办法嘛……
必死之局,自然以保全自身为上。
沈曦面上不显,反问道:“将军既读过史书,可知晓三国之乱?”
王朝末年,权臣把持朝政。祸兮福兮,权臣被忠臣诛杀,其残党亦如他们这般四处逃窜……
原本必死之局,直到有有一谋士献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直接攻入王都,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们活下来了?”林朗问道。
“自然是保住了性命。”沈曦笑笑,转头拨弄着茶盏,不再看他。
比起追溯历史,林朗显然更关心那群人是如何做到的。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被徐熊打断。
“实在今非昔比。”徐熊却不中计,慢悠悠答道,“那位谋士确实寿终正寝,可其他人就……”
林朗瞧瞧徐熊,又瞧瞧沈曦,总觉得有种无形的墙壁将自己同这两个人隔开。
总于,他忍不了了。
“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不出意料的,他同时遭到两个人的白眼。
“蠢货!”说这话的是徐熊。
“你该去看书。”沈曦明显委婉一些,只是那语气格外嘲讽。
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星星稀稀落落闪着微弱的光,让人经不住打了个寒颤。
鱼饵已经抛下,沈曦如今倒是不着急逃走。
尽管此时此刻,她被人蒙着脑袋丢在一旁,好似无人注意,正是出逃的好时机。
这样悠闲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有人摘下她的头套,动作粗鲁,生生扯下她好几根头发。
“喂,那个什么……白天的办法,你详细说说。”
听声识人,便知来人是林朗。
徐熊的父亲是永昌侯,同林朗这种靠父亲荫庇的花花公子不一样,他在三皇子麾下向来以“智”谋见长。
他或许会心动,但绝不会如他这般主动示弱。
“将军可能做主?”哪怕身处劣势,沈曦丝毫没有服软的架势。
“我要你管?”他怒道,一掌击碎木桌,向她示威。
然而他的怒火在沈曦眼中,恰恰证明了军队内部外强中干。
“都说攘外必先安内,我总要知道将军在军中有几分话语权,”沈曦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毕竟,他们的下场可说不上好。”
“什么意思?”
沈曦眼神示意,林朗立马将捆绑她的绳索解开,又恭恭敬敬敬了一杯茶后,方才开口。
“世人提起挟天子以令诸侯,便只知曹公,却不知在他之前还有一位权臣善用此法。”
“挟个狗屁天子,你好好说话!”
林朗刚想骂人,有意识到自己有求于人,只得放下姿态,再度虚心请教。
“权臣死后,余党群龙无首。这时有谋士站出来,指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
“你想让我们回京城自投罗网?”
话还没说完,林朗腾然起身,大声呵斥道。
“将军何出此言?世人只知风险,唯有聪明人方知其中收益巨大。”
沈曦点头,笑着看他,疑是不解。
林朗固然气愤,但并未甩袖离开,便意味着此计可行。
于是沈曦不紧不慢饮了口茶水,行军途中艰苦,茶叶苦涩,实难入口。
等差不多消磨掉小将军仅剩不多的耐心后,沈曦缓缓开口。
“敢问将军有几人?尚且不敌京军,妄论将军南下途经城市人口众多,产生冲突后牵一发而动全身。”
“即便南下不可行,可你方才也说了,我们不敌京军。”
即便不想承认,敌众我寡,何况每日都有叛逃的士兵,现下面对这百人的队伍,林朗知晓这是必死之局。
“小林将军可曾听闻北方战报?永昌侯的战力千倍万倍高于敌军,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见弱者不一定不能胜强。”
“京军为朝廷效力,所求不过几两碎银。然而将军的队伍皆是向死而生,成者必封侯拜相。士气如此,何愁不能成就大业?殿时将军亦可如曹公那般挟持皇室,号令四方。”
不得不承认,沈曦口才甚好。几乎同一时间,林朗已经开始畅想起大业已成,他面对众人吹捧的场景。
但摆在面前敌我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不得不把他打回原形。
“将军可是以为自己现在还有活路?”不待他追问,沈曦便冷笑道,“我从江南来,此前陛下降罪,林家已然败落。将军若想归乡见父老,便要随时做好他们报官的准备。”
拼一把封侯拜相,退后则死路一条。
林朗询问过徐熊,而对方不过轻蔑一笑。
“不过是七分死与十分死罢了。”
他如此说。
七分死与十分死……
该如何选?
沈曦在一旁蛊惑道:“此举荒唐,必然是要军中上下一心,齐心协力的好。将军可以与部下想好了再来。”
沈曦知道他会答应。
再次见面,只他一人。他剑上染血,弯腰替她松绑,尊她为军师。
两个人默契极了,谁也没去提那个消失的人。
宫中守卫森严,几个人商量着,把出兵的时间定在帝王孟春祈谷之日。
帝王出行本是绝密,但林朗的父亲曾是兵部尚书,亦有从行资格。林朗手握地图,在幽深的山间划出一条道来。
不比从前的象征意义居多,如今沈曦作为军师,必然要进入军帐。
但摆在明面上的问题是,林朗不!信!她!
这直接导致参与军机后,沈曦明面上待遇优沃,但较之以往,实际上失去了更多的自由。
“你为何要为我出谋献策?”
唯他两人的时候,林朗突然问道。
一连几日的多虑,经过沙盘上无数次演练,上千种计策被推翻。能留下来的,无一不是沧海明珠。
尽管如此,林朗犹觉不够稳妥。
“大势所趋。”沈曦自然不能承认自己一时不慎,马失前蹄,“何况沈家与林家相似,我……亦有怨。”
相似啊……
林朗突然发笑:“说起来我与纪凌也十分相似,就连名字也是。”
沈曦听纪凌说过,有次大街上有人喊声“林少”,这两个人竟然同时回头答应。
但这场缘分没能让两个人成为朋友,反而因为对“独一无二”一词的占有欲,两个少年自此结下梁子。
“不止如此,对喜欢的人也是。”他如是说。
沈曦转身皱眉,对上林朗眸中若有若无的情丝,只觉得他怕是昏了头。
“林朗似乎对你有龙阳之好。”林朗停顿片刻,似乎有意观察她的神情。
在察觉到她的不以为意后,他松了一口气。
“你放心,”林朗牵起她的手,他的手掌是陈年的酱色,覆盖上原本的的白,“若我为帝,你必然是皇后。”
皇后?
沈曦被他触碰到的半边身子腾然僵住。
诚然,尽管她知晓林朗此时的求亲不含欲色,仅仅是最最纯洁的权利交易。但这恰恰证明了,在他眼中,她的上限不外乎如此。
或者说,世人眼中皆是如此。
沈曦第一次生出了改变世道的想法。
她从中抽离出来,芊芊玉指指向图画,只一笔便道出常人难以察觉的破绽。
看着他重新忙碌起来的样子,沈曦心中方才觉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