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蔷薇,见过小姐。”
“母亲让你做我的陪嫁吗?”
苏凝安没有回头,端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目光注视着镜子里倒映出的,那站在她身后的少女。
镜子里的蔷薇,生得飒爽利落,恭恭敬敬回了声“是”,那张还未长开的脸上,少了这个年纪的青涩和稚嫩,反而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沉稳。
那是孟氏给苏凝安精心培养的丫鬟,但之前她和父母的关系不好,孟氏提了几次让蔷薇去她身边,都被她拒绝了。
如今,她自然是要收下的,不过……
“方才红杏拜别时,你为何不进来?”
“回小姐的话,奴婢过来前在德武堂,听了将军昨夜遇到您的事,您与红杏说话时,奴婢不该出现,毕竟奴婢是带着夫人的命令而来。”
蔷薇毕恭毕敬地回答,言下之意,便是向苏凝安表明,老爷和夫人确实没有要干涉她。
闻言,苏凝安的心痛了一下,父亲是一诺千金的人,今天这一闹,到底也折损了些将军府的名声,她是愧疚的。
不过蔷薇之前的举动,她是满意的,便也不再多问,让她和芍药一起收拾。
有了蔷薇的加入,苏凝安的华丽隆重的新娘妆就快多了。
看着完全贴身的金丝凤凰嫁衣,还有那顶镶了红宝石的金色百花喜冠,皆与苏凝安完全贴合,就好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随着苏凝安起身,金色的刺绣上有光略过,闪出稀碎的光泽。整个凤凰好像活了一般,在衣裙上飞舞。
而她头上的百花冠,那没有重复的花朵,有大半是连着弹簧的,上面缀这珐琅般的色彩,她一动,那些花朵就开始颤动,好似被风吹拂一般。
芍药和蔷薇盯着她来回看了好几遍,不约而同地看向彼此,眼底都有些讶异。
照理说,楚怀瑾今日成亲,应该是临时起意,可送来的东西不仅尺寸刚好,且都是京城里买不到的,每一件都足够工匠们忙活大半年的。
“你们两个,干嘛这种表情?”
苏凝安只觉得,头上顶着的喜冠都把她压矮了,沉得很,一时并未注意其它。
“小姐,我俩就是觉得您太好看了!”
蔷薇笑着回答,她好像不太习惯说这样的话,偏麦色的脸颊上泛着浅浅的红。
芍药跟着用力点头:“对对,比起早上那身,可好看太多了!相比之下,侯爷对您可真是一点都不上心。”
话音未落,蔷薇就刮了芍药一眼,芍药嘴笨她是知道的,可也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芍药似有所觉,赶紧转动脑子转移话题。
可她平时闷得很,也想不到什么能说的,不知道是不是一着急,脑子的弦搭错了,慌慌张张地开口:“小姐,之前您为什么还要告诫红杏啊?”
这一刻,蔷薇的手都捏成了拳,她好想把芍药揍一顿!
她抬头去看苏凝安,想着说点什么话宽慰,但苏凝安好像并未因为芍药的话而变了脸色,而是微笑着看她。
“蔷薇,你觉得是为何?”
“红杏素来心高气傲,对手底下喜欢端主子的做派,所以小姐应当不是告诫,而是激将。”
“你怎么知道的?当时你站那么远,都能听到小姐说的话?”
芍药有点不信,她觉得苏凝安平日里待红杏那般好,就算出了那样的事,还让她陪嫁去侯府,到底还是念了一些主仆情谊的。
“方才红杏离开的时候,面色极其难看,所以我由此猜测。”
“嗯……说得不错。”
瞧着蔷薇认真的样子,苏凝安笑了起来。
她知道,蔷薇和红杏的交集很少,却能将她看得那么清楚,此刻她明白,母亲把她派过来的用意了。
眼见苏凝安笑了,芍药的面色总算稍安了些。
哪知,就在她心要落地的时候,苏凝安的脸又板了起来,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许久才开口。
“蔷薇,拿出母亲培养你的架势来,给我好好地教教芍药!”
“是!小姐!”
蔷薇毫不犹豫地答应,转过去,给了芍药一个温和地笑。
芍药的眼底虽有些泛苦,但她很清楚,她厉害了,小姐身边就多了个得利的帮手,所以她垂在两侧手紧了紧,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跟蔷薇好好学习!
噼里啪啦……
外头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王府派来的喜娘推门进来,笑意盈盈地对着苏凝安行了一礼,恭敬道:
“王妃,快准备吧,王爷已经到了。”
苏凝安对着喜娘微微颔首,由两个丫鬟扶着前往德武堂。
这条路,她今天已经走第二次了,刚到前院,却不由愣住了脚步。
前院已经被王府送来的,坠了红绸的箱子占得满满当当。它们整整齐齐排列着,微风吹过,太阳洒在红绸上的光摇曳闪烁,晃得人眼晕。
“这……”
“是王爷送来的聘礼。这不,王府的管事和我们的管家,正在一起点礼单呢。”
蔷薇笑着指了指正在那堆聘礼中忙活的两人。
苏凝安当然知道,她惊讶的是楚怀瑾如何在一夜之间准备那么多东西。
脑海里,不由得跑出一个念头。
他不会早就准备好了吧?
“小姐,快进去吧,别误了拜堂的时辰。”
见苏凝安站着不动,蔷薇低低提醒。
苏凝安这才敛了思绪,朝着德武堂走去。
先前来的时候,心里想着楚怀瑾一直没有动静,待会儿她得怎么毁了与陆离的婚事,倒是不觉得什么。
此刻,越往门口走,心口就堵得越紧。
初秋正午的阳光,是带了几分火气的,可苏凝安只觉得,越来越冷。
脑海里响起无尽的雨声,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等看清时,她已经坐在了暴雨中的监斩台上。
无尽的雨,像是从天幕里倒下来的一样,哪怕只隔了几十米,都看不真切刑场上跪着的人。
那年,时至盛夏,头次下那么大的雨,劲风携着雨雾四处乱窜,直抽进人的骨头里,冷到窒息。
苏凝安就坐在那里,被陆离强行要求穿上的华美衣物,已经被风雨浸透,贴在身上,黏黏的,冷冷的,可她似乎毫无察觉。
大概是被冻麻木了。
可那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刑场,似乎要穿透密集的雨雾,看到些什么,又或者是记住些什么。
而雨幕之中,跪在最前面的四个人,也都在看着她。
“时程已到,行刑!”
伴随着指令响起,监斩官拿起摆在桌前被雨水完全打湿,滴下水珠的令牌,朝刑场的方向丢去。
那令牌在半空被风吹动了几下,最终还是落到了地上,溅起了雨水。
在那么大的雨里,溅起的雨水微乎其微,根本看不清,甚至也落地声,也被骤响的雨声淹没。
可令牌是白色的,在阴沉的雨天,显得格外明显,落地的那刻,刑场的刽子手就举起了厚重的大砍刀。
在刀落下的时候,苏文亭看着监斩台上的女儿,冷得发紫的嘴唇翕动。
“好好活下去。”
那是他们对她最后的期盼,尽管没有一丝声响,她都能清楚地感知到父亲说了什么。
她还来不及心痛,来不及回应,那厚重的刀已经落下,触目惊心的红在雨水中不断地放大。
整个刑场成了一片鲜红的汪洋,而她呆呆的看着这片汪洋,不断陷落,直至黑暗包裹……
“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啊!”
孟氏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是黑暗里的一道光照在苏凝安身上。
苏凝安怔怔地抬头,对上的是孟氏温和的笑颜,亦如梦中那样。
她忙不迭地挣脱了丫鬟的手,踉踉跄跄进去,跪在了苏文亭和孟氏面前,对着他们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泪珠不断地滚落。
“女儿不孝,只会被人利益,拖累父亲母亲,还请父亲母亲责罚!”
“丫头,你这是干啥?大喜的日子,说什么责罚啊?”
上首的苏文亭越发觉得奇怪,忙弯腰将苏凝安扶起,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是啊,之前来你还好好的,这一下子是怎么了?”
孟氏也忙凑过来,拿着帕子给她抹泪,一脸的关切。
这会儿,苏凝安翻涌的情绪已经好了些,瞧着自己的失态让他们这般着急,不由垂下头。
“我,我才知道原来祖母一直都在算计我,是她不断让人离间我和你们的关系,我还来不及尽孝,就要出嫁了,我……”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再说,王府离我们将军府也就隔了两户人家,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母亲的声音柔柔的,充满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两只手紧紧握着苏凝安的,掌心传来刺骨的冰冷。
她便握得更紧了,想把身上的温度传给她。
苏凝安用力地点头,强行压下又往上蹿的泪意,努力挤出一抹笑容。
“丫头,爹和娘教你的功夫都没忘吧?”
“没有。”
不知道苏文亭为何突然这么问,苏凝安不解地转头,看向他。
苏文亭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有声有色的继续说:“那到了王府,王爷和他的妾室欺负你,你就狠狠教训他们!”
“要是打不过,你就来找爹,爹给你出头去!”
“噗……”
瞧着苏文亭挥舞拳头的模样,苏凝安终于破涕为笑,她的父母从来没有变过,一直都是宠爱她的,是她以前一叶障目,看不到。
“有你这么教女儿的吗?”
孟氏不满地瞪了苏文亭一眼,而后认认真真地看着苏凝安说:“打不过就叫上蔷薇和芍药,再打不过,就来找爹和娘!”
“好,女儿记住了。”
苏凝安乖巧地回话,而后扑进孟氏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爹,娘,对不起……前世欠你们的,这生我一定好好偿还!
她靠在孟氏的肩头,在心里郑重其事的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