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

    天空高远，像拭净的淡蓝色瓷盘。

    夏季的闷热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一场小雨过后，庭院里的树叶掉了一地，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樱井千里站在窗边，一片泛黄的叶子便飘飘摇摇地落在她的手边。

    她像不适应阳光一样，眯了眯眼睛。

    “您醒了。”远方传来一道沧桑的女声。

    樱井千里向声源处眺望，看到穿着白衣白袴陌生老人正朝她微笑。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道。

    自己没有被什么东西束缚，屋子里也没有咒术存在的痕迹，而是一种非常洁净的气息一直缭绕在上空。

    “伊势神宫。”老人向她走近，过于灿烂的阳光被树荫遮蔽，衣服的全貌显露出来——是神职人员的服装。

    樱井千里一惊：“伊势神宫？那您是……”

    老人垂首微笑道：“老身是这里的祭主。”

    樱井千里按了按眉心，记忆只停留在意识被控制的时候，而现在外面的景象分明已经是秋天了。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在伊势神宫这种地方？

    “樱井……小姐，你昏迷了三个月，”老人站在她的窗边：“把你接到神宫是因为只有这里才能压制你体内的力量。”

    “谢谢您，”樱井千里不安地摩挲着窗框，犹豫一番后问道：“只能压制……不能驱除吗？”

    老人静静地微笑，皱纹挤满了面容：“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做得到。”

    花草衰落的死寂气息，与寒风一同呼啦啦地涌进她的袖口，钻进皮肤毛孔中，又沿着血管扎进骨缝里。

    樱井千里的指尖神经质地颤了一下，她眼珠滚动，对上了祭主婆婆深远的目光，像望进了一阵更荒凉、萧瑟的寒风中。

    她轻吸了一口气，干燥的冷风将胸膛内的热气一扫而空。

    手腕上青紫的血管随着她的心跳搏动、搏动。

    “我……明白了。”

    秋风打着旋卷走了破碎的残叶，留下几块枯黄的叶渣，像衰老的蝉，再也飞不动了，只能在泥里苟延残喘。

    祭主眯起眼睛欣慰地笑了起来。

    “咔嚓。”

    似乎有叶片摔落在窗口边缘、樱井千里的右手指尖处，她的目光从祭主的脸上滑下，正欲抬手扫落这片枯叶——

    她的呼吸瞬间被扼住。

    窗框旁，赫然是一只冻死的蝉，身躯枯黄如叶，薄到透明的翅膀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

    星浆体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樱井千里独自居住在别宫荒祭宫，一日三餐和生活用品有神宫的神职人员给她定时递送，她想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咒术界又怎样处理最近的事，但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他们的态度恭敬，礼仪挑不出一丝错误，唯独询问的时候三缄其口。

    直到祭主婆婆来到这里，准备带她去供奉天照大神的正宫参拜时，她再三询问才得到了外界的消息。

    关于叔父和别墅的事，官方宣称凶手仍在逃亡，警方将继续对其实行追捕。自己则被判定为失踪，团队在官网上宣布了退役的消息。

    咒术界那边则一直没有什么动静，高专的同学仍过着像往常一样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处罚落到谁的头上。

    樱井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跟随祭主进入神宫的正宫。

    四周寂静无人，偶有鸟雀啼鸣，她们踏着古朴的小路，沉默着走向供奉天照大神的宫殿。

    宫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女神雕像，面容端正典雅，衣着繁复华丽，珠宝首饰与冠冕都精致非常。

    樱井千里仰望着她，有一股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在心间激荡，好像周遭万物纷纷退去，人生十几年记忆一霎空白，屋宇化作虚空，时间化作具象的长河，在她的足畔缓缓流动。泥土做的衣袂柔软地随风飘扬，佩戴的金银玉石叮咚相击。女神抬起双臂，一上一下，掌心相对，秀美的面容上轻扬起了微笑，身姿边缘泛起了雾蒙蒙的日光，犹如天之将明，月隐日升。

    异景渐渐消弭，光华重归与泥胎之下。樱井千里猛然清醒，发觉身边的祭主早已不见，宫殿内唯有她一人。

    再望向上方时，见雕像巧夺天工，神情端庄温柔，却也只是人类满含崇敬雕刻的泥偶，丝毫没有方才的神威与震撼。

    手腕泛起些微痒意，她抬起手查看时已是一片光洁——鳞片消失了。

    “刚刚是您帮了我吗？”

    静默。

    “您……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呢？”

    静默。

    “……”

    雕像的神迹就像回光返照，从此之后无论再怎么呼唤都只是平平无奇的泥偶。

    樱井千里在心中思索：这种异象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因为我自己……亦或是泷氏的血脉呢？

    等等！女神摆出的姿势像在环抱着什么东西，而且这个动作十分眼熟。

    对比记忆里的画面，女神手中少了一样东西——

    镜子。

    八咫镜！

    “难道是要让我把八咫镜找回来吗？”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意思了。

    八咫镜一直放在高专宿舍的抽屉里，如果高层没有知晓它的存在并拿走，那就应该还在那里。

    樱井千里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神像，朝外推开门，看到了站立在五步远处的祭主。

    “祭主婆婆，我可以回高专——”

    她似乎早有预料一样：“你现在不能回去。”

    樱井千里沉默了。

    她明白自己离开神宫很可能会再次失控……所以，是理由也好，办正事也好，几乎都不可能得到出去的机会，这也无可厚非。

    可她还是想去高专、想去自己曾经生活的东京看一眼。

    祭主温和地看着她，苍老的双眼中沉淀着时间与风霜：“抱歉，我没有限制你出行的意思，但只有你在京都附近才能受到神力的庇护，离京都越远神力效果越弱，或许等你身体中的灵魂碎片稳定了之后可以到离京都远一点的地方。”

    “但若是要到关东一带，神力恐怕无法再抑制那块碎片……至于需要什么东西，神宫的人帮你带回的。”

    樱井千里眼中的光芒变得黯淡，屋檐扫下一片灰色的阴影，落在她的面容上，仿佛浸在一潭死水里：“那我现在……可以回别宫了吗？”

    “不，今天你要和我一起出一趟门，因为我们跟咒术界和政府……”祭主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还有一场很重要的会谈。”

    “欸？”

    “原本你的事情牵扯到了御三家的禅院家，所以才被收归元老院管辖，现在的事态已经危急到影响整个社会安全的地步，自然应该由咒术总监会出面。”

    祭主目光扫过她的手腕，了然地笑道：“天照大神的祝福……樱井小姐，祂帮你暂时压制了力量的蔓延，现在即使你离开神宫结界也可以保持理智，在京都附近都是安全的。”

    樱井千里对所谓的会议不置可否，只是顺着祭主的意思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