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樗倒是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劲,洛逸却落了许多眼泪。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哭。
明明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哭过了,只有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难道说,同夏樗在一起的这短短几日,夏樗就已经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吗?
洛逸望着满园的红云,手指下意识地触碰到夏樗插在他发间的那支海棠。
他勉强整理好情绪道:“陛下不怕死,可奴怕。”
“我知道。”夏樗云淡风轻一笑,“所以我暂时不会死。”
“妘荼高枕无忧了,我们才好找破绽。”
“奴知晓,”洛逸道,“只是奴担忧摄政王不知何时会在派人来……”
夏樗跟他缓慢地走在红云中,花朵落在发间、肩膀上,她轻轻拍落,“这里有一间密室。”
洛逸的猜想不错,碧落行宫中却是隐藏着能保证夏樗安然无恙的秘密,只是这并不来自于先皇,而是系统商城的功劳。
碧落行宫的密室的存在,现在的皇室成员并不知晓。昨日,夏樗得到了104的通知,她的积分直接开启了S级商城,其中就有情报礼包,售卖22222积分。
她果断购买的情报礼包里,就有这个消息。
没办法,在实力上是菜鸡,只能在情报上领先了。
洛逸心下明了。
这间密室便是夏樗的底牌。可是她怎么确定摄政王派人来刺杀她的时间呢,看夏樗的样子她也不打算一直待在密室里。
夏樗知道他的疑问,却没有回答。二人只是安静地穿梭在海棠林里。
园子的角落里有个秋千,夏樗正要坐上去,转头看到洛逸有些恍然的神情。
“怎么?你想荡秋千?”夏樗问他。
洛逸摇了摇头,“从前楼里有个秋千,我因为是官家子被那些妓子排斥,那时候想玩,有一次偷偷去玩的时候被发现了,就被他们打了一顿……后来,我就不敢玩了。”
夏樗说:“那正好,你坐上去,我来推你。”
洛逸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坐下了。
夏樗在背后推秋千,洛逸摇晃的视角,整个世界仿佛都生动了起来。
他一时无话,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现在还喜欢荡秋千吗?”
洛逸开口说道:“现在真的可以荡秋千了,奴倒觉得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喜欢了。”
“大概当时是求而不得所以格外珍贵。”他目光一直望着远处,“其实洛太傅没有倒台前,奴倒也不觉得有多稀罕。”
夏樗说:“只是时随境迁,心境不同罢了。说是这么说,有些事情的味道还是变了。”
“以前喜欢的,现在未必喜欢,以前不喜欢的,现在也未必讨厌。”夏樗看向天边的云,“可是有些事情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比如天下熙熙,皆为利攘,再比如,官官相护,官商勾结。”
一提这个,洛逸说:“奴昨日看您默的书,觉得不是凡书,就是那作者先生的弟子作的序都入木三分。”
原来是昨天夏樗忙着默写,都没跟洛逸解释过一些名词,还有书里关于国外历史的论据,洛逸倒是看得囫囵吞枣,满腹疑问了。
“你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出来就好了。”夏樗说。
洛逸开始滔滔不绝,连问了好几个现代名词,夏樗都一一详细解释。
他又问:“陛下从哪里看过的这些书和文章,为何奴都觉得这些书的笔者仿佛站在高山之巅俯瞰浩如烟海的儒释道,就好像他们都超然飘然,看透世事,举的那是论据都不像是这个世界会发生的事。”
“不像么?”夏樗想着,发生在他们的世界的事情,也未必就不会在这个世界上演,“这世界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多如牛毛,你觉得不会发生,只是因为没有见过。”
“陛下明明就是那本书中说的罄竹难书的‘帝王’,却像是站在那些反叛革命者的那一边?”洛逸皱眉,不解。
夏樗说:“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并非一人之天下,这满朝文武,是天下人任免的百官,不是我一人的百官。”
“苛捐重税,官逼民反,黎民苦不堪言,自然只能揭竿而起,夺回自己的天下,我觉得没有错。”夏樗捏住他柔顺的发,“只是,当革命者夺得天下之后呢?焉知不会成为另一个我?”
洛逸的心为她的话语而深深地震动。
他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他只知天下需要有帝王,有官员,却不知为何要有;他只知民贵君轻,却不知为何民一定要重;他也只知道圣贤之道,却从未深究过圣贤之道背后意义。
“所以前朝同今朝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本朝太祖曾是黎民,前朝太祖也曾是一小小村长。她们曾经是革命者,后来夺得天下,倒也没有为民,为曾经的同胞鞠躬尽瘁……”
“对,今时今日的我,未必不会是日后的他们。”夏樗赞许地点头,“不过就是一个轮回罢了。”
洛逸攥住她的衣袖,“陛下,你也坐下,再给我讲讲那本书中的内容吧。”
碧落行宫依山而建,风景优美,仆从不多,对于习惯宫廷居住的原主来讲,算是离群索居。
一晃过了十多日,每天同洛逸讲书,默书,被他缠着问一些不懂的问题,倒也不算特别烦闷。
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妘荼的杀手。这天夏樗正抱着《系统解剖学》打发时间,绿腰急匆匆地走进内室,“陛下,不好了!”
夏樗收起书,“怎么了,别着急,慢慢说。”
“此前琉州刺史上报的有关琉州的旱情之事,并不属实,加之摄政王轻慢处置,琉州灾民跋山涉水,一路乞讨到了京城,如今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
“大灾之下,难免会有疫患,妘荼顾虑着,所以没有开城门?”
绿腰依言轻笑,“陛下圣明,摄政王确实不敢开城门,今日早朝上,众官员各执一词,吵吵嚷嚷,也没说出个准信儿来。”
一旁在研究夏樗手稿的洛逸漫不经心道,“可若及时开城门给粮,给水,发些银子安抚,灾民便会离去;她却顾虑没影儿的疫病,要是那些灾民横死在城门下,她苦心经营的‘贤名’却要打水漂;等何况琉州距离京城有将近二百里,中间也不乏城镇村庄、待开垦的荒地,怎么就有这么多人到了京城?这中间也有古怪……”
夏樗点头,说:“我们的机会来了。”
洛逸神色复杂,“陛下难道是想……代替摄政王出城?”
“不可啊陛下,这些灾民背后显然有人指使,若是圈套,灾民中真的有人罹患疫病,您可就……”
“所以,你就留在行宫,密室的图纸在我枕头底下,若我失败了,你就赶紧逃难去吧。”
洛逸咬住唇,粉的颜色被咬得嫣红,良久他才镇定下来,“陛下带奴一同去,奴会些医术,不算累赘。”
夏樗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劝不了洛逸,只叮嘱道:“别把嘴唇咬伤了,只是你也知道此行凶险,无论如何,你千万要保全自己。”
夏樗先写了一封信,让绿腰着人务必送到妘荼手中,随后整理好行囊,带上了随行的护卫以及医官三人往京城出发。
行车一日过了午后,众人到了离京城只有五里路的茶棚歇息。
夏樗一行人实在惹眼,茶棚里的客商同普通百姓都向他们投来疑惑的目光。
茶棚简陋,就开设在一处避风的小山坡后,来歇脚喝茶的,均是一些脚夫、挑夫,到京城经商的商人同一些小摊小贩。夏樗低调,可再怎么低调,衣服的做工,布料的稀有却是一些商人能一眼瞧出来的。
原本热闹非凡的茶棚一下噤声,有聊在兴头上的也低下声音,小心讨论,生怕被这位看上去像“贵人”的人听到他们说话
洛逸担忧地望着夏樗,“妻主想要趁此机会打听消息,可显然茶棚中人都对我们有很深的防备,这可怎么办?”
夏樗思忖片刻,脸上写满了忧虑,突然抱着洛逸说道:“美人儿,这江南日子不好过,咱们才逃难到京城,怎得一路走来,这些百姓的日子比江南更不好过啊?”
“枉我祖上同江南王是连襟,那江南王也算给足我犯错的面子,只是将我贬斥。怎的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京城,琉州灾民又围困城门,进不去京城啊……”说着,夏樗是声泪俱下,哭得好不可怜。
夏樗没哭一会儿,经营茶棚的一家老小中的小孙子变跑过来给她递帕子,“女公子这么大的了,怎的还哭鼻子呢?”
夏樗装作无奈叹气,“小公子,我因得罪江南王离开江南,本以为外面都比江南好,谁知处处也不如江南啊。”
有位行脚商人,给了小孩儿一颗饴糖,她接话说:“女公子说得不错,江南虽说重税,可也养活得了自己。这京城外边,不说养活自己,就说家中有人不死也难啊。”
“要我说,这京城也什么好进去的。”行脚商人喝了一口茶棚老者给他端上的热茶,“这摄政王的党羽都不是些好人。”
此番一打开话头,茶棚里又热闹起来,立时就有一位女子又说道起来,“诶,这话妹子莫要乱说,不怕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