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府二公子将咏望快步来到院中,他紧蹙着眉,“今日朝中邪道扬言只要寻到龙,用那龙心做引,便可让皇上修行。”
“皇上当即下令命人去寻龙,可龙乃国运化身,怎可用作私人。”
“爹极力劝阻,皇上震怒,将爹打入了天牢。”
“朝中不少大臣纷纷求情,却也俱被关进了天牢中,”将咏望说到此处闭了闭眼。
一脸悲痛沉重。
梅娘听到这里也是同样的神情,皇帝昏庸,天道不让皇帝修行,便是为了避免有人间霍乱。
而且皇帝本就有国运护身,若是一代明君,必能长命百岁。
却不想如今这位皇帝,竟想着利用邪门歪术成仙,全然不顾百姓存亡。
别看现在一副四海升平的模样,实际上只是贫民被拒之城外罢了。
国都城外多的是衣不蔽体,穷困潦倒饿死之人。
梅娘用手指按着眉心,“你爹可有说什么?”
将咏望顿了顿,“爹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此事不急,”梅娘沉思开口,“中行只不过是劝诫,皇帝再怎么如何也不能随意斩杀他,毕竟边关还需要他。”
“中行若死,朝中无人,边关必乱。”
“你去给他送些吃的,牢中也多多打点。”
将咏望点点头,“我这就去。”
李还之看到了梅娘紧紧握着的手,骨节泛白,她并不像表面那般镇定。
只是如今将中行进了大牢,她再怎么慌张也不能表露出来。
李还之还是不解,为什么不能换个皇帝。
果然不过五日,将中行便被放回了家,经过此次他看起来更老了一些。
原本的两鬓斑白化作了一头银发,他那张脸上也无端多出了许多皱纹。
将咏望扶着他进入房中,将中行沉默不语。
李还之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模样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希望是错觉吧。
然而一直到了夜里,将中行却突然将梅娘还有两个儿子叫入房中。
“我要死了。”
梅娘听他说的这话忙握住他的手,“你在胡说些什么,可是身子有恙?”
她又扭头对着将咏望说道,“快去喊医师来。”
将中行却摇头,“梅娘,我这病治不了。”
“三日后,你们便在府上挂上白幡,让遇鹤回来,带着我的尸骨回到江南,为我守孝三年。”
“往后不要踏足京都。”
将咏望听到这里,心中已满是凄凉,“爹!”
将中行抬起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只拍了拍将咏望的手臂,他闭目摇头。
梅娘亦是闭上眼,再睁开时她眼中带着红血丝,“我知晓了。”
如今皇帝昏庸,京城将乱,这是将中行在牢中苦思想出的救他们一家的办法。
将中行公然劝阻皇帝,此事已惹了皇帝发怒,往后他们一家只会更难过,更别提皇帝身边还有邪道妖言惑众。
又有政敌总是落井下石。
他不死,他们一家都得死。
只要他死了,在宫中的将遇鹤也便能脱离皇帝的掌控,为父亲守孝乃是将中行临死前的愿望,亦是自古以来应当做的。
他们回了江南,只要再不踏足京都,待皇帝将他们忘了,或许还能活着。
可是若他不死,留在京城的话,迟早有一日皇帝会拿他开刀。
李还之在一旁看着,她怎么也想不到,明明初见时将中行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便如同老人一般躺在床榻上。
好似已过了数十年。
三日后。
将府挂满了白幡,哭丧声给这灰蒙蒙的天更添了几分冷。
身穿丧服的梅娘几度哭得昏厥过去,将遇鹤也穿着丧服跪在灵堂。
曾经欢声笑语的将府,如今却好似来到了冬天。
不过多时,一个太监拿着圣旨来到将府。
“圣上曰:突闻将军逝世,朕心甚痛,将将军一心为国为民,戎马一生,特赐谥号周武大将军,准其一家返江南,回乡为将军守孝。”
将遇鹤一家人跪在地上,“谢旨隆恩!”
他领着圣旨,那双眼中满是悲痛。
父亲此去,便是为了让他不用再待在宫中,也是为了让他们一家能回到江南。
李还之也跟着跪在后面,其实昨夜将中行去世之时,她也守在旁边。
那时的将中行已快睁不开眼,他躺在床上像一个垂死老人,骨瘦嶙峋,可是分明前几日他还孔武有力。
为何不过几日就变成了如今模样。
李还之站在床榻边看着他,心中很是复杂,却不想将中行却忽然好像看到了什么一样。
猛地挣了一下眼,那眼中好似带着欢喜惊愕,李还之却也看不清。
或许只是自己看错了。
不是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走马灯,或许他看到的是自己的过去。
她并未注意到将中行的右手动了动,食指在被褥上好像写着什么。
李还之在床边等了许久,可是也未曾等到将中行的魂魄从躯壳中出来。
她又等,一直等。
但是一直等到了天明,等到了现在,也什么都没有等到。
她原本还想着等将中行也成鬼了,好问问他自己究竟是谁的。
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为何将中行没有变成鬼呢?
李还之不解,却又不免想到她自从清醒过来后就从未见到过其他鬼。
莫非这世上只有她一个鬼?
又或者是因着她死前执念太深,所以才滞留在了人间。
那么自己的夙愿是什么。
李还之想不明白,她在灵堂里看着三年不见的将遇鹤,只觉得他也变了许多。
从前在府中时,他每日总来看看将天仙,整个人也十分温和,然而如今他却是变得沉默寡言了。
从先前的温润公子变成了如今肩负重担的将军长子。
在府中停灵三日,梅娘不知用了什么让将中行的尸体可保不腐不烂。
三日后,一行人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家当,抬着将中行的棺椁踏上了回江南之路。
李还之看着空荡荡没了人气的将府,她蹲在行李上托着下巴,也不知自己这回能不能被带走。
若是一个人待在没人的府里,那也实在是太孤单了。
不过好在当他们真的离去时,李还之也跟随着离去了。
相比起以往,现在大家都低沉了许多。
毕竟这条回家的路是将中行用命换来的,一路上也无了欢声笑语,连平日里欢腾的将天仙也并没有怎么闹腾。
路上梅娘的身子越发虚弱,随行医师摇头叹气只说这是心病,治不了。
休息时,将遇鹤就教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修真,路上也给他们塞了书让他们看。
这一条回家之路一共走了两个月,可是将中行却是用自己的一生去走的。
江南和京城不同,京城哪怕人再多再热闹,但是天空也总是灰沉沉的。
反倒是江南,不仅热闹,而且天空都是蓝色的,水是绿色的。
远远地甚至能听到软音小调,李还之有些喜欢江南。
将天仙也喜欢的很。
她一开始还不知道自己的爹究竟是怎么了,后来得知爹死了,她也不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
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爹死了就是那个人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路上有一次,将天仙甚至拿了一件将中行以前常穿的外衣跑到了棺椁,说着要给爹加一件衣服,怕他冷。
下人们只默默流泪,不知该如何和小姐说,老爷已经不会冷了。
将中行的尸体被运回了祖宅,他们的祖宅很大,里面亦有奴仆一直守着,见到将中行的棺椁,众人皆是落泪。
将遇鹤指挥着奴仆收拾打扫,又让丫鬟扶着梅娘去歇息。
他们便在这里住下了,每日饮食清淡,身穿白衣为将中行守孝。
算得上是闭门不出,低调行事,只为了不辜负将中行的一片苦心。
李还之在新宅子里逛了许久,觉得若是住在这里也挺满意。
也不过就在他们回到江南的第一个月,李还之就听到将遇鹤同梅娘说,朝中死了许多大臣。
都是当初劝阻皇帝不要听邪道妖言惑众的。
一家连人带狗全都被斩首示众,连刚出生的婴孩也被掐死。
如今朝中剩下的人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全是奸佞。
事实证明,将中行当初说他的病治不好了,是真的治不好了。
又是三年过去,守孝三年结束,将天仙如今刚过八岁的生辰。
今日梅娘唤着将天仙的三个哥哥带她出去走走,李还之也跟着去了。
这三年将天仙是从未出过祖宅的门,李还之在府里都待腻了。
好不容易能出门,她简直是撒开了花。
将温文牵着将天仙的手,他现在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小不点儿了,如今已经成了一翩翩少年郎,一身书卷气,和他的名字极像。
他二哥将咏望这些年来倒是也沉稳了许多,似乎是在学着兄长。
而将遇鹤,他更是像极了将中行,家中一直是他在操持。
偶尔李还之会去到书房,看他也同将中行一般看着一些信和大周的舆图沉默不语。
“哥哥!我想吃这个,”将天仙今日穿着一身绣花粉衣,头发梳着两个丸子,两旁簪着两朵小花。
将温文便笑着解开了钱袋子,买了将天仙要吃的小吃,柔声道,“少吃一些,免得积食。”
李还之看着好吃的馋得流了口水,嘴里嘟囔着,“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