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府中之余下几盏灯笼发着光，李还之一人坐在假山上对着池塘嘀咕。
“你怎么不出来呢？”
“你方才定然是看到我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有时我也觉得孤独，你说为什么有的人死了连魂魄也没有，有的人死了却数十年被困在这人世间。”
“没有人看到她，没有人搭理她，唉。”
李还之说着说着就看着天上，天上星星很多，耳旁满是虫鸣，“一人独赏星，虫鸣入耳来。”
“想问人间事，只有夜风回。”
夜风徐徐，李还之却根本感知不到温度，她只看着那烛火下，自己甚至连影子也无。
李还之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去睡觉，却突然见到那池塘泛起小小的涟漪，蛇头浮在水面上静静地看着她。
“小蛇！”
“你出来了，你是不是看得到我！”
李还之欢喜起来，却又在欢喜之后自言自语道，“我都忘了，你是蛇，不会说话了。”
那蛇从水中游到岸边，又从假山下爬上来，夜里看着它的鳞片只觉得更加漂亮。
月光下泛着淡紫的光，黑色的鳞片如精雕玉琢一般，那双白玉似的眼倒是有些灰蒙蒙的。
黑蛇爬到她的身边，却也没见它开口，李还之就听到了它的声音。
“你没死。”
李还之不可置信地低了低头，黑蛇的声音听起来很是稚嫩，好像一个小男孩一样。
不过……
“你会说话？”
李还之一惊差点儿从假山上掉下去，幸好自己如今是鬼，只飘在空中。
“我没死我怎么会飘着，他们都没人看得到我呢。”
黑蛇盘成一团，“你……”
它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没了声音。
最后只道，“现在看不到，不代表以后也看不到。”
李还之又重新飘到假山上，蹲着看着蛇，“真的吗？”
“那他们什么时候能看得到我，你是蛇妖？竟然能说话！”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能说话的蛇，你平日里也会无聊吗？”
蛇用蛇尾触碰了一下李还之伸出来的手指，顿时李还之便感受到了冰凉的触感，有些像滑腻的玉石。
“待有缘之时有缘之人自然能看得到你。”
“我平日里不无聊，头一回见到会说话的蛇说明你见识少。”
李还之抿了抿唇，“……”
“虽然你说话不怎么好听，但是还是谢谢你陪我聊天。”
蛇抽回自己的尾巴，“不用谢，是你太吵。”
李还之：……
“你是妖怪？”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你知不知道我生前是什么人？”
“我就算是妖怪，也不是算命的妖怪，再说了你没死。”
“还有算命的妖怪？”
“那倒也不是没有。”
李还之只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竟然还有会算命的妖怪，“那你能不能让他帮我算算，我是谁？”
蛇只用那双白玉似的竖瞳看着她，“为何非要知道？”
“你就是你。”
李还之摇头，“我知道我就是我，但是我没了记忆，不知晓我的名字，并非完整的我。”
蛇用尾巴拍了拍石头，“有时候也不是一定非要完整。”
“就连这世间也不一定是完整的世间。”
“何必想那么多，一切皆有定数。”
李还之蹲着望着月亮，“所有的一切都是定数安排？”
“可我有我的想法，想法瞬息万变，定数如何安排的到我。”
蛇：“这些都是小事，不影响大局。”
“什么是大局？”
“国破兴亡，沧海桑田，星移物转。”
李还之：“那我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没人看到她，没人能听到她的声音，她阻止不了将中行去死，阻止不了将遇鹤的死亡，也阻止不了皇帝的昏庸。
她就像风一样，被困在将天仙身边的一缕风。
不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也忘了过去，不知道未来。
蛇一动不动。
“我问你，将咏望，将天仙，梅娘，将遇鹤是不是都能被看到，被听到，他们就能阻止将中行的死，阻止将遇鹤的死了吗？”
“这世间那么多人都能被看到被听到，他们可能阻止皇帝的昏庸？”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人，有的人一出生就被赋予了所有的期望，有的人一出生便注定了是人间的王，也有人一生只为了活着，也有人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意义本身就是人赋予的，这个人可能是你自己也可能是他人，如果什么都强求一个意义的话。”
“那么是不是很多人都不该存在，因为他们甚至都从未思考过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
李还之摇头。
蛇：“所以何为意义，为何要有意义。”
“做你该做的不就好了吗？”
李还之不解，“可是我该做什么呢？我每日什么也做不了。”
蛇只用那双眼看着她，“看就好了。”
李还之还想再问，然而眼前哪儿还有黑蛇，只剩下夜色下的一汪池水，伴随着虫鸣阵阵。
翌日。
将天仙在院中同将温文比试，李还之便在一旁看着。
她想知道黑蛇究竟让她看什么。
将天仙虽才十五，但天资比将温文强上一些，不过经验到底不足，两人只打了十几个来回便败在将温文手下。
将咏望这些日子总在外操持，现在边关危机已解，他也忙着出去打理那些铺子。
毕竟一家人总是要吃饭的。
李还之就这样一直看着，过了半月，已七年未归家的梅娘竟是回到了家中。
她看起来苍老了几分，或许前线危急，她也心力交瘁。
梅娘到家之后，将天仙看着七年未见的娘亲竟是有些不知说什么。
不过她还是上前去乖乖喊了娘，梅娘从怀中掏出一包吃食递给将天仙，笑道，“是你喜欢吃的。”
说罢她又摸了摸将天仙的头，“几年不见竟长这么大了，都快要有为娘高了。”
将天仙拿着手中的吃食，抬头看着娘亲眼角的皱纹。
记忆里那个总是愁眉不展的娘亲好似变了个模样。
几人进了屋里，梅娘这才开口，“皇帝给我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写着封我为镇关将军，需将我们一家接入京都，还是住曾经那府邸。”
“另一道给了些银钱赏赐，命我们在江南替他寻龙。”
将咏望看向梅娘，“娘如何选择？”
梅娘道，“我接了第二道圣旨。”
“这天底下哪儿来的龙！”将温文皱眉，“就算有，我们又怎么能寻得到。”
梅娘却开口道，“这天下有没有龙的暂且不说，只是哪怕是寻到了龙，我们也不能将龙交给他。”
“皇帝是铁了心了，要么让我们帮他寻龙，要么一家子都留在京都，随时被安个罪名。”
将咏望点点头，“娘说得对，哪怕是寻到了龙，我们也不能把龙交给皇帝。”
“得皇位者不可修仙，乃是天道所言。”
梅娘抿了一口茶，“该寻的还是得寻，若是寻不到那也没办法，寻到了便让那龙快些离去吧。”
将咏望嗯了一声，“我会命人去寻的。”
“如今边关可好？”
梅娘捏了捏鼻梁，“七年鏖战，敌军这些日子恐怕也没什么精力再来了，不说打不打的过，便说钱财也是撑不住的。”
“应当能过一阵子安稳日子。”
李还之听到这里心想着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再打仗了，也不会死人。
待夜里，她又去了池塘边，“小蛇！”
“小蛇！”
黑蛇远远游过来，李还之见到它便说，“你让我看的我看了，梅娘说皇帝下令让他们寻龙。”
“你知道龙吗？”
“皇帝要挖了它的心，你既然是蛇妖，那你认不认识龙，能不能告知它让它躲起来，别被人发现了。”
黑蛇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它躲得很好。”
李还之这才哦了一声，“不会被人找到吧？”
黑蛇用尾巴拍了一下水面，“一般不会。”
李还之拍了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这个皇帝实在是混蛋，还是别让龙被祸害了。”
“话说你见过龙吗？龙长什么样子。”
她托着腮说道，“我还从未见过呢，也不知它有没有翅膀。”
黑蛇摇头，“没有。”
“那它怎么能在天上飞？”
“你怎知龙能在天上飞。”
李还之挠了挠头，“话本上说的呀，说龙能腾云驾雾……”
“奇怪，我什么时候看了话本的。”
她想不起来了，再转头的时候黑蛇已经不见了。
李还之也只能一个人回到房中睡觉，幸亏这府上的空房多，总有一间是她的。
不过既然龙躲着，那就好。
至少不用担心龙被邪道和皇帝祸害了。
就这样一直到将天仙十六岁时，将温文准备带着将天仙去四处游历。
他们二人没出过什么远门，总待在家中也不好。
像将咏望就没什么机会了，如今家中多需要他，况且梅娘身边也总要有个人才行。
梅娘本想让将咏望也一起出去走走，但他自己拒绝了。
李还之看着收拾行李的将天仙，只有些担心自己跟着将天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黑蛇。
听闻他们要去游历至少一年才能归家。
李还之既期待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