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茶盏掷地,霎时四碎,声响惊动了周边捧着温茶的过路人。
见众人侧目,楼艾拱手道:“手滑,对不住了。”
“无妨无妨,天寒地冻,拿不稳也是常有的,再去斟一杯便是。”刁敏济摆手,楼艾便进了驿站。
刁敏济伸手牵过马,道:“客官请随我到马厩挑吧。”
文思悯颔首,跟着刁敏济绕到驿站后方。
“她当真离开了青州?”
刁敏济道:“将军府的人有所提防,我们不敢靠得太近,这些日子见四周守卫未曾动作,府门也没什么动静,便……”
“便想当然以为她还在府中,连探查都忘了?”
刁敏济心虚地低头,忘了是假,没放在心上才是真,他们是料定一个女儿家动荡之下不敢走动,这才掉了轻心。
文思悯深吸口气,道:“可知是往哪边去了?”
“自将军府西门走了辆马车,往西面去了。”
文思悯蹙眉:“西面,衡中?”
“发现许小姐离开后,我们一路追去,前日在通往衡中的官道边的一处客栈,寻见了那马车,却未见许小姐身影。”
“青州至衡中官道,”文思悯牵起缰绳,翻身上马,“停了多久?”
“两日了。”未等刁敏济语毕,文思悯便策马而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扑到刁敏济脸上,他挥手扇着,正看楼艾从前面跑来。
“咳咳,客官,来这边选马,”刁敏济招他至身旁,低声道,“往常不过趁着下马吃茶的工夫将情报禀报,今日公子怎么连茶盏都丢了?”
“你倒是说说,是茶盏丢了麻烦,还是你们把人跟丢了麻烦?一个姑娘你们都跟不住,还在这里唠叨。”楼艾嘴上不饶人,手上也赶忙牵了缰绳,“今日驻足片刻,若是有人来问,该怎么说你明白。”
又是一阵扬尘,刁敏济再咳嗽几声,又略有尴尬地挠挠脸颊,将马厩的门缓缓合上。
“公子!”也不晓得文思悯骑得多快,楼艾在后紧赶慢赶,终是在太阳落山前赶上了。
面前是岔路,楼艾行至文思悯身侧,又唤了声公子。
“青州到衡中的官道沿路多有镇子,马车停在客栈两日不走,怕是他们察觉到了什么,但愿不是去了那处。”
“公子只管去知府,许家的人我去寻。”
文思悯思量片刻,调转马头,上了西面的路:“若是他们进了镇,你去怕是那里的人不会认账。”
“许是一行人中有人生病,这才没有离开客栈。”见文思悯弃了直通知府的路,楼艾跟了上去。
“自年初水患后,向衡中的官道荒芜至今,也是为了放出些风声,便未对来往之人设限,现下他们到了近处,听了时疫之事,早该跑了,不跑……”文思悯咬牙,只觉许芷同沈明那厮都是不怕死之流。
楼艾犹豫道:“公子若不去……可会乱了计划?”
“乱便乱了,左右那些人已经动作,哪怕事不成也没他们好果子吃。”文思悯手中缰绳又紧了些,低声道:“她,不能死。”
“先生,您……”
杯盏自指尖滑落,许芷一愣,下意识看向沈明。
沈明伸手将许芷向后扶过,避开瓷片,开口问:“先生姓苏?”
“是。”苏瀚玥见他二人神色,疑惑道,“怎么?”
“先生是阜迎人士,又姓苏,不知……”感受到许小姐扶着他手腕的手紧了紧,沈明顿了一下,接着道,“不知可识,一位名唤苏冉的姑娘?”
站在一旁的夫人忽而红了眼眶,泪顺着脸颊流下,颤抖道:“你们认得小女?”
确是苏冉亲人。
柴房只燃着一支残烛,偶尔寒风自墙缝吹进,那烛火便摇动一番
“……苏姑娘说要代母亲去崇善寺还愿,而后便再没回来。”语毕,许芷轻叹一口,拿了自浑身搜出的一方还算洁净的帕子,为苏母拭泪。
“怪我,怪我,若是我不答应她孤身出这远门,若是我不要她还愿,她怎会遭此不测!”苏母捂着胸口气喘不止,苏瀚玥轻抚着她的背,也在一旁暗自抹泪。
“我夫妇二人原是为小女扶灵而来,可她走得不明不白,我们实在不甘,便想亲去青州,查明真相。”苏开霁道。
苏母颤抖着手轻抚许芷面庞,又落下了泪:“若是她没有出事,想来同姑娘你一般……她那么爱干净的一个孩子,居然连尸身都无法保全,我好恨……”
“晚辈同苏姑娘认识不过数月,可来往间,也知苏姑娘是位极好的人,她遭此不测,我们也……”
话及此处,许芷心有不忍,反手搭上苏母手背:“青州不太平,发生了好多事情,恐怕苏姑娘也是被连累,京城的大人来了之后,我家弟弟随其左右,了解些许,你们若有要问的便问他。若是还要去青州,我便写封手信,届时让府上的人照应二位。”
“姑娘,谢谢,谢谢。”苏母垂泪,握紧许芷双手。
苏瀚玥道:“夫人,你身子不好,先歇息吧。”
谈话间,沈明已将角落的枯草聚在一起,又脱了外衫铺在上面:“夫人,只做将就,莫要嫌弃。”
“怎么会。”苏母在许芷搀扶下靠上了草堆,许是累了,不多时便眼角含着泪睡去,睡梦中仍紧紧牵着许芷双手。
许芷屈膝窝在苏母身边,沈明同苏瀚玥则坐在木凳上,几人相顾无言。
苏冉是怎么死的。
崇善寺,思空,李作临,万条思绪于胸,沈明却不知如何开口。
因为他确不知,苏冉是怎么死的。
见他面露为难,苏瀚玥伸手拍拍沈明肩头,道:“小公子无需多想,如今你们因我夫妻二人同困此地,你若不好开口,断没有逼迫你的道理。”
沈明摇头:“苏先生,并非我不好开口,只是一切无据,若是失言,恐徒增先生烦恼。”
苏瀚玥道:“我家同周大人是远亲,至青州后他自会同我讲清原委,小公子不必多虑。”
沈明见苏瀚玥虽说无妨,面上却掩不下急切,问道:“青州去的人是如何同先生说的?”
念及死因,苏瀚玥咬牙,红着眼眶不忍:“是在山间遭贼人……”
“先生,苏小姐致命伤在喉间。”沈明提到。
苏瀚玥点头:“确实不合常理,若是如表象一般,歹人为……而去,不该一剑穿喉,也正因如此,所以才同夫人决意要去青州寻个真相。”
沈明沉默,闲暇吃酒时他曾听郦文光提过,阜迎苏知县为官清廉,多受百姓爱戴,苏冉是苏家独女,苏瀚玥如今出现在此,想必是打定了为女沉冤的主意。
苏冉去崇善寺是为母亲还愿,若说他家同崇善寺无半点关系,一切未免又太过巧合。可如今独女身死,仇恨已结,离开采桑镇前,说不准能自他口中知道些消息。
“此处阴寒,你我倒是无妨,可她们两个。”苏瀚玥叹气,他起身将外衫褪下,为相互倚靠着的两人轻轻盖上。
沈明厘清想法,开口问:“苏先生,您受困于此,可知当地官员意欲何为?”
苏开霁坐定,道:“自年初水患之事便不难看出此地为官风气,遇事惯是压着,如今疫病怕也是瞒着不敢上报,只是现下聚在镇子的人越来越多,该如何解决,怕是他们也要犯难了。”
“那还请教苏先生,若是您遇上此事,会如何做呢?”
苏瀚玥思索一番,道:“其实将染疫之人聚在一处,与他人隔开,不失为一种办法,若是我,先要上奏朝廷,再将染病的人安置好,寻大夫来治。”
“若似此般,老幼妇孺众多,又多流离无居所,该如何安置呢?”
苏瀚玥道:“阜迎因河运生意众多,沿河建了不少客栈,若是真无他法,便征用这些客栈。”
“若是将客栈征用了,店家生意又该怎么做?”
沈明一问接一问,苏瀚玥却未显不耐,答道:“我自会按量将银两给店家补足,何况若真等到疫病蔓延至全州,哪还来的生意呢。”
“可来往商人数目锐减,官府又要出钱用屋,怕是不多时官府便会亏空,来年税赋又当如何?”
闻言,苏瀚玥才抬眼,略感不可思议地看向沈明:“人命同旁的身外之物哪个更重要,你姊弟二人已身体力行解答,若是视人命如轻,又哪会出手相助?”
苏瀚玥顿顿,道:“小公子,你是存了试探我的心思。”
被说中后沈明面不改色,拱手:“早听闻苏先生是阜迎父母官,多受百姓爱戴,今日见了,果真如此。”
“当官为民,本是分内之事,是大家抬爱。”苏瀚玥摇头,等着沈明后话。
一番交谈,沈明戒心稍减,开口道:“苏先生,晚辈有一事请教,恐会冒犯先生。”
“但说无妨,如今深陷于此,还谈何冒犯。”
沈明先垂眼看过熟睡的许芷,而后靠苏瀚玥近了些,低声问:“苏小姐去崇山寺,还的是什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