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岛上像是无尽的夏日，云芷蝶不算不耐炎热的，但住久了也会被夜里的热度侵扰，睡的很不好。已经好几日都是在极度困倦下勉强睡去，白日里还要研读医书，影七看着她实在是难受，寻了好几日的安神香，趁着云芷蝶去洗漱，默默的在香炉点了一支。

    云芷蝶困得顾不上这些，影七顺势一扶，云芷蝶也没在意影七在屋子里鼓捣了什么，躺在床上闭了眼就陷入了梦乡。影七在床边耐心的等了一会，确认云芷蝶睡熟了：“小姐，做个好梦。”云岛这边的床帐都是轻纱，本来天气炎热就容易出汗，夜风还是凉。影七皱着眉看她已经开始蹬被子作乱的脚，暗叹一声，仔细的将帐子拉的严严实实才离开。

    云岛上过年远没有大肃热闹，越临近这样的日子，云芷蝶越怀念原来在宫里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就已经忙忙的张罗起来，拣选彩绸制衣布置，制定菜单选择除夕夜宴的菜品，夜宴上邀请官员的登记名单……整个皇宫都折腾起来。往年豫帆总要召唤很多人来，若云本就跑不掉，作为美璃的她也一样，做惯了的事也要耐心的确认，就怕哪一环上出了纰漏。

    现如今怎么只有她自己了呢？云芷蝶举起手，手里正捏着一头的彩绸，是她会喜欢的那种颜色馥郁明媚的，这一匹是朱红色，用来做装点好看的紧。云芷蝶的视线从彩绸上抬起，有些怔愣。她的另一头彩绸是谁？云芷蝶有点怯懦的不敢抬头，但她也挡不住声音的传入。“怎么了，璃儿？”这一句，成功让她认出了是谁，是根本没出现在云岛的玉清！

    就在这一瞬间，云芷蝶猛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梦境，一切不可能在顺心意而产生的环境，是梦啊。云芷蝶还是垂着眸，她差点失笑出声。这样的梦……真的只能出现在梦里吧。云芷蝶微微闭了闭眼，既来之则安之，若能真的度过这样的日子，也没有遗憾了。想明白了，云芷蝶扬起头，对上了玉清疑惑的眼神，只是俏皮地笑了笑，做讨好之意。玉清见她这副模样，也只能无奈摇头，顺着她的意把手上的彩绸挂好。

    云素蝶和云澜相携而来，就见云芷蝶身着桃红色的襦裙，裙边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掺着银线织就的蝴蝶，随着烛光拂过恰似随时会振翅飞舞。她乌发松挽，是俏皮的少女模样，几缕碎发垂在白皙脸颊旁，双眸明亮，仿若春日星辰。玉清站在她身边，耐心的听她说话，手顺着她的脸颊将碎发别在耳后，眼睛里的温柔满的仿佛能溢出来。云芷蝶仰着脸看他，一脸幸福。“芷蝶。”云素蝶开口唤。

    云芷蝶听见姐姐的声音，回首展颜一笑。“二姐，今天我是不是很不一样？” 云芷蝶笑语盈盈，轻快地飞到云素蝶身旁，挽住她的手臂。云澜便顺势往后错了一步，和玉清互相颔首致意。云素蝶拉着她的手，远了些距离仔细看了看才答：“平日里不见你穿这样鲜妍颜色的衣裳，好看。这蝴蝶极衬你。”云素蝶答的仔细，还细细看了云芷蝶发簪的纹样。

    云素蝶说着，清淡如风的眼神略过玉清，带着揶揄的意味。芷蝶头上的素银蝴蝶簪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着蝶翼，正如芷蝶悸动的心。云芷蝶听见姐姐的话，手不由自主的抚上银蝶，这簪子竟也在。不过确实是她最爱的一支，常日里都要戴着。玉清含笑看着这一切，他最爱云芷蝶羞红的脸颊，粉嫩的如同蜜桃一般可口。云澜远远站在众人身后，他早已成为云素蝶的裙下之臣，被动选择的姻缘。

    云澜的眼神缓缓挪到云芷蝶的身上，那样鲜活明亮的女子，总会不由自主的吸引他的目光。他连追逐的资格都已失去，现在唯一能眷恋的，只有她看见他时，那一声声的“姐夫”，是她们之间唯一的相关。玉清不动声色的睨了云澜一眼，又看向和姐姐正亲昵的云芷蝶，勾了勾嘴角。璃儿自有分寸，他可以暂且做个瞎子。

    云素蝶一向是穿惯了素色衣衫，今日也难得选了件缃色?的，以示对节日的呼应。云澜则身着玄色长袍，本是面容冷峻下藏住了一切心绪，此刻倒上前一步搭话：“夫人今日也是精挑细选了一番，却也比不过小妹这般应景。”为表对云素蝶的宠溺，他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却只收获了云素蝶斜来的一眼，为着他才忍住没拂开他的手。

    “美人在骨，二姐这一身缃色已是美极。”云芷蝶根本没看云澜，只浅浅回击了句，挽着云素蝶的手臂亲昵的蹭蹭，才悄声继续说，“一会给姐姐们送上节礼，姐姐可一定要赏脸。”云素蝶一向冷脸，生人勿近的态度，跟长姐云汀蝶也是亲昵不起来的，偏只有这个小妹勇往直前的突破了她的界限。

    “赏脸？怎么用上这样的话了？”云素蝶戳了戳自家妹妹的脸，“难不成你前两日鼓捣出的东西太见不得人了？”说到见不得人几个字，云芷蝶立刻不抱着自家姐姐了，恼怒的瞪了云素蝶一眼。云素蝶本就是随口一句玩笑，见妹妹生气，一时语塞倒颇有些无措。她脾气冷淡的很，如同高岭之花高不可攀，自然没有那般舌灿莲花的哄人技巧，开一句玩笑已是很难得了。

    这个时候就很需要云澜那张嘴了，他见有了机会自然要表现一下，佯装打趣般侧了侧身：“素蝶，难得小妹一番心意，礼轻情意重，说不定比那仙子还美。” 云素蝶脸颊微红，总算是有了个台阶下，轻轻拍了下云澜的手，“贫嘴。”云芷蝶则是凑到玉清身边嘀嘀咕咕，玉清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耳垂，凑到耳边低语几句，她的小脾气也就散了。

    云汀蝶迈着轻盈步伐悄然走进来，默不作声的凑到了姐妹两人附近。她身着宝蓝色长裙，裙摆如波浪层层叠叠，腰间织锦勾勒出纤细的曲线。长发高高盘起，金簪上一枚鸽子血映着幽暗的光。云汀蝶浓艳的长相就合该穿明艳的颜色，馥郁浓醇的美丽，所以能在京城一举夺目而现。

    “长姐，你来得正好。” 云芷蝶欢快跑过去，拉住云汀蝶的手，“看看可还缺些什么？” 说着，云芷蝶极快的拉着云汀蝶转了一圈。云汀蝶这番走马观花下来，哪里还看得到布置，全是小妹愉悦的笑。她来时就已经见大红灯笼高挂，春联洒金红纸墨迹挥洒，已经板正的贴在门扉上。

    “月满西楼花影长，云绕南洋焰映乡”

    这句想的极好。云汀蝶看到的时候细细咀嚼了一番，只觉颇有深意。云汀蝶微微垂头，嘴角不自觉露出了然的笑意。这样的文采，想必芷蝶背后有高人相助呢。更别说屋内的布置，彩绸挽梁。连烛台都是压箱底的华贵12盏，桌上几样精致糕点与水果都成了点缀。云芷蝶轻轻拽了拽云汀蝶的袖子，她才回神。云汀蝶看着自家小妹那满眼期待的模样，再次环顾四周之后，郑重的开口：“非常好。”

    云芷蝶这才满意了，招呼着下人上菜，琳琅满目的菜式量都不大，可见用心。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热气腾腾的雾气在众人面前升腾，勾勒出一幅温馨的画面。云芷蝶坐在那如同指点江山一般，其实在桌子的遮掩下紧紧的握着玉清的手，热腾腾的手心叠在一起隐隐有了汗意。

    玉清一只手被云芷蝶拽着，空着的另一只手还有空拿了茶壶倒了半杯茶，捏着杯口轻晃着。云汀蝶看小妹是顾不上了，招呼着云澜云素蝶夫妇俩入座，目光偶然落在角落一个没见过的木雕上，那是个栩栩如生的兰花摆件，叶片上甚至还有打磨光滑如同水珠般的存在。“这木雕倒是精巧。”云汀蝶的视线淡淡略过玉清和云芷蝶相贴的双臂，赞了句。下人上完菜就退下了，屋里只剩下她们五人。云芷蝶这会才得空，笑着看了玉清一眼：“是清的手艺。”

    在座的云素蝶身份最高，云汀蝶按辈分最长。姐妹俩对视一眼，云汀蝶失笑着举筷夹了一口面前的青菜：“大家用膳吧。”岛上物资不丰，多是海鲜，青菜也没什么陆上常见的品类，玉清有的都叫不出名字。更别说牛羊猪了，岛上无人养殖，大多是和大肃贸易得来，珍贵无比，也只有年夜饭才能吃上几道。

    云汀蝶开了筷，大家便也纷纷动筷。云澜率先起身为云素蝶盛了一碗的鱼汤，同样也给其他人依样盛了一碗。云素蝶轻轻夹起一块色泽诱人的红烧肉，放入云澜的碗中，嘴角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你向来爱吃这道菜，尝尝今日的口味如何。”云澜微微颔首，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低声应道：“好。”

    云芷蝶瞧着这一幕，忍不住调侃：“姐夫爱吃红烧肉我第一次听，可二姐爱喝厨娘烹的鱼汤，众人皆知~”几人听闻，顿时笑声一片。玉清接过云澜递回来的汤碗，低声说道：“璃儿，喝汤。”意在打断这段玩笑，毕竟瞧着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云素蝶都已红了耳廓，大过年的，总不好玩笑开过了。云芷蝶拿过调羹抿了一口汤，与玉清对视一眼，顺水推舟下了这个台阶。

    云汀蝶面带微笑，举起手中的酒盏，声音温和：“来，一家人难得相聚，我敬大家一杯，愿新的一年，平安顺遂，幸福安康。”众人纷纷举杯，清脆的碰杯声在屋内回荡。“长姐，常乐无忧。二姐，恩爱和顺。” 云芷蝶端着酒盏，笑的很灿烂。云汀蝶眼中闪烁着泪光，应了这盏酒。云素蝶自然也喝了的，只是举着空杯子好像突然回过味来一般：“诶！你这丫头一盏酒敬两句啊！”

    玉清起身给云素蝶倒了酒，又满饮自杯才开口：“璃儿酒量不好，姐姐们饶了她。”云素蝶本也不是有意为难，见玉清挺身而出，笑眯眯又给他续了一杯才放过。做姐姐的，自然乐见妹妹有一个好姻缘呢。玉清本来就和云澜对饮喝了不少，现在看着云芷蝶的眼神，温柔几乎凝成了实质：“璃儿，只愿来日如旧。”

    云芷蝶在他挡酒的时候还没什么明确的感受，就这样看着他，听见他说来日如旧的时候，才忍不住眼眶泛红。在这样的一场幻梦里，她捏造出来的和乐场景。她可以逃避般的沉溺享受，可玉清的话却不是他与她之间的现实。

    是真实的，属于她们俩的希望。

    是希望啊……

    云芷蝶不想在这样的日子落泪，所以她很快的站起身：“我去吩咐她们点烟花，记得把窗子打开。”不待其他人回应，云芷蝶就跑了出去。玉清没有回头去看云芷蝶跑出去的背影，只举起满杯的酒饮下，将所有的苦闷一同咽下。酒液滑下喉咙，玉清懒懒的抬眸。刚刚还鲜活的交谈着的几人，现在如同石像一般僵硬在当场。

    玉清玩味的扯了扯唇角，他就知道。玉清伸手拿过酒壶又倒满此杯，安安稳稳的将满盈的酒盏放在桌上，很轻，没有一丝声响。他怕惊动了外面的云芷蝶，在以一种卑劣的姿态来伪装作为梦中的一员。只有在这样的虚幻里，他才能光明正大的成为她身边的伴侣，坐在这里和她一同辞旧迎新。

    “你来干嘛！”没想到，先出声的是门外的芷蝶，很尖利很意外的声线。玉清下意识的皱眉，却在看到几人重新恢复生态之后很快松了眉头，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芷蝶的一句话，重新启动了这个世界的运转。以璃儿意志运转的世界啊……怎么会有张林呢？玉清被酒精逐渐侵袭的大脑还在试图思考。

    任何客观的原因已经被完全忽略。迟钝的玉清没有想到的很多缘由，都在云芷蝶的主观摒弃下让张林直挺挺的出现在门前。不说守在外面的下人怎么会放他进来，就是云岛和大肃的贸易往来船只也早在腊月一开始就已经停运，他究竟是怎么上的岛已然是不得而知。事实就是，在云芷蝶下意识的需要里，他出现了，并且正在和云芷蝶对峙。

    张林身着褐色长袍，面容憔悴，眼神却透着执着。“我要见你姐姐。” 张林声音沙哑，目光紧盯着云芷蝶。云芷蝶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不悦，“张林，今儿是新年，我们一家人团聚，不想被外人打扰。”这已经是很客气的逐客令，是云芷蝶在意外的惊讶之下能想出的最冷静的说辞。

    几句话的功夫，屋内的人便也纷纷动了。云澜几步上前踏出门去，率先护过云芷蝶，冷冷道：“这儿不欢迎你，识相就赶紧走。” 张林却不为所动，只试探着透过窗子往里看着找云汀蝶的身影：“蝶儿，你来见一见我，好不好？”张林的语调极软，只作恳求，用执着的和云汀蝶对话的方式坚持。

    云澜在前面挡着，云芷蝶的语气就放肆了不少，一向温和的人现在也张牙舞爪了起来：“你当初那么狠心伤长姐，现在还有脸来？快走快走！”一副若不是云澜挡着，就要一巴掌打在张林身上的模样。

    见此，玉清也只得站出来表达态度：“张相自重，大过年的本王也不想动手。”玉清端起王爷架子震了震，意在提醒张林，也好顺理成章的把义愤填膺的云芷蝶拉回来，避免张林一时怒极伤了她。张林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是不正常，玉清不得不管一下云芷蝶的安全问题。张林是有想过发疯的，可玉清在这，若真的伤了谁，玉清不会轻饶了他。

    张林眼神闪过绝望，仍不死心的往前站了一步：“蝶儿……”他只等着她的回答。云汀蝶一直站在门扉后，就想看一看他们能不能逼走他，可张林这个架势，是不见到她绝不会罢休的。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挪了挪在窗口看向他：“张林，往事已不可追。”她只这一句，就这一句。

    云汀蝶的态度摆在那里，任其他人说了千句万句都不管用的。张林垂下眼藏住那一点湿意，他所有的不舍用尽了，也换不回她的回头了。张林复而抬眸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众人皆沉默，玉清偏头看向云芷蝶，她看的很专注，并没有注意他的眼神。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玉清在心里暗暗发问。

    他何尝不想张林、若云和云汀蝶三人之间的纠葛能如同现在一样一刀挥断。可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情啊。云芷蝶本就是夹在其中难以偏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然也希望自己的长姐能脱离出来，不管未来是不是幸福的，可这至少是幸福的前奏。

    此时，云岛上空烟花绽放，五彩光芒照亮夜空。云芷蝶拉着云汀蝶走到窗边，“长姐，对着烟花许愿吧。”烟花绚丽盛放，云汀蝶看着眼前一切，心中阴霾渐散。看着小妹亮晶晶的眼神，云汀蝶下意识的点了头闭上眼。云芷蝶正要回身去看玉清，却在转身的一个不防被玉清一把拉入怀里。

    他在她的发间轻轻的落下一个吻，带着热意的怀抱拥住她。云芷蝶只觉心脏猛地开始狂跳，仿佛要冲破胸膛。她的脸颊也被熏得暖烘烘，埋在玉清怀里不愿面对自己的羞涩。玉清真的很少在人前这样拥抱她，大胆又热烈，像是一场梦。

    对啊，这是她的梦啊……

    云芷蝶刚刚的满心欢喜在一瞬间就被酸胀替代，她不敢扬起头，却有人低下头靠近她，声音很低，带着缱绻的温柔：“璃儿，不论你在哪里，都有我祝你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