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魁星庙人潮拥挤,江都众多士子身着襕衫长袍,头戴程子巾,谈笑往来鸿儒间,颇有意气风发。
王图走在头前,刺史朱大人随同其后,两人取了香,祭拜昭告魁星庙,祈求今年科举顺利,士子得以金榜题名。
三炷香插入鼎里的香灰堆,木质檀香味袅袅,神明前不妄语,大殿静寂一片。
等出了殿门,王图笑着说:“江浙世子名扬天下,若是没记错的话,去年的榜眼便来自江都,当真是人杰地灵。”
从魁星大殿出来,朱大人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身子落后半步迈下台阶,笑道:“论起读书,有谁能比得过傅国公世子,年仅十八便匿名参加科举,一举得中,更是在殿试被推为魁首,若不是当年第二第三名的样貌太丑,岂会被点为探花?”
王图原本同傅蛰并无交集,往常听人夸赞,还觉得是因出身显贵,阿谀奉承罢了。等这次一同下到江都,这才明白往日傅蛰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心有沟壑。
王图真心夸赞:“世子文治武功皆为人中龙凤,实则难得的人才。”
原本心中存着疑惑,朱大人趁机问道:“今日不曾见世子随同,这是为何?”
王图捻着胡子,笑着说道:“前两日下雨,世子雨中骑马,染了风寒,在驿站静静休养呢!”
与他打探的消息对上了,朱大人疑虑稍减:“初秋雨寒凉,是需多谨慎,府里还有些小初夏的柴胡,等回府后便送去驿站,柴胡治疗风寒最是有效。”
王图颔首应下。
祭拜完魁星,江都众多世子便纷纷散去,乞巧节盛会在即,花船游街,姑娘们月下乞巧穿针,这等热闹一年只此一回。
朱大人挽留王图:“王大人来江都已有三个月,整日忙于查案,无暇观赏江都美景,我特意命人租了船舫,顺河而下,江都的美景一览无余,岂不美哉!”
他笑得和善,王图却觉得心里发毛,不过今日他的任务便是拖住朱大人,他抬眼看了一下远处,四五艘乌篷船上船夫带着蓑笠,似是静等着船客到来,他心中稍安。
“朱大人如此费心,我怎敢负了你的美意,那就请吧。”王图笑着答道。
两人言笑晏晏,一同上了三层楼的船坊,后面的乌篷船紧随而上,不过今日是乞巧盛会,河上船只本就混杂,乌篷船混迹其中,并不扎眼。
王图身边跟着十来名禁卫军,手中持刀,寸步不离。
朱大人环视四周,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二三楼船舱,端着一杯酒,笑着递过来:“王大人出来散心,何必如此戒备,来来来,江上清风游,让我们把酒言欢。”
王图笑着接过酒杯,挥挥手示意禁卫军退下,可禁卫军提刀丝毫不动,王图叹了一口气:“这些禁卫军可不好惹,都是郧贵子弟出身,我等寒门科举,哪被他们放在眼中,你看我的话,他们全然不放在眼中,哎!”
朱大人瞥了两眼,心中不愉,但面上笑着吩咐:“安排的教坊司歌姬舞姬呢?速速派人引上来。”
片刻之后,船弦上歌舞升平,古琴琵琶声声不断,长袖飞舞,翩翩然焉。
其中一女子身材窈窕,舞姿动人,王图忍不住看了两眼,怪道江南美人多倾城,这等舞姿容貌,竟然不逊于宫中的云乐坊。
朱轩频频敬酒示意,江都的一众官员往日畏惧钦差大人如虎,在这丝弦乐中,见王图大人态度温和,含笑晏晏,便放开胆子拉亲近。
歌舞欢唱,酒酣耳热,王图被围着众人敬酒,一时间喝了不少,脸色发红,眼神迷离。
古筝声声,陈曦穿着轻薄的舞衣,甩着长长的水袖,余光瞥见二楼船舫依稀的身影。
转而扭头,她眼看着被恭维飘飘然的王图,陈曦冷笑一声,好一场鸿门宴。
不过这个与她无关,虽说陈家抄家,是受陈良牵连,可母亲自尽惨死,仍然历历在目。
她随着众多舞姬,摇摆身姿,变换成莲花队形,围圈旋转。
蓦然,船房的二十三楼窜出四五十个蒙面大汉,身形粗犷,手持铁环大刀,一副水匪式的打扮。
歌姬舞姬吓得四处乱窜,那些江都官员不遑多让,抱着头鼠窜一地。
陈曦眼疾手快,看拉苏淮,低声说道:“苏伯父,我知道一处安全地,你随同我来。”
苏淮见钦差大人被人围攻,他摇摇头,“陈曦,你一个弱质女子先去找个地方躲躲,我去去就来。”说着朝蒙面大汉走去,陈曦急得直跺脚。
当头的水匪提着铁环大刀,脸上蒙着黑布,仅露出的额头上,横贯着一道刀疤,“呵,你就是那钦差狗官?”
王图打了一个酒嗝,瞪着迷离的眼,“你是何人?”
水匪咬牙说:“哼,你围剿了黑风寨,杀死了我的兄弟族人,你说我是谁?我是今日要你命的阎王!”
禁卫军刷的拔出刀,同水匪对峙。
水匪不以为然,一脸横笑:“就凭你们几个,还想护住那个狗官,做梦!兄弟们上,给咱们水匪兄弟报仇!”
说着身后四五十个人,一拥而上,王图一行人瞬间被围住,刀剑相接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
朱大人高喊:“你们这群水匪,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围攻钦差大人!快住手!”
他的呼喊声,淹没在越来越高的打斗声中。
苏淮护着王图,心中升起一丝疑问,刚才两个水匪就在朱大人身旁,听见他的高呼,不仅没有用刀砍他,反而躲到了一旁,似是在忌惮什么!
敌强我弱,禁卫军很快落了下风。
王图险些被一刀劈在胳膊上,他焦急地看向河面,原本分散的乌篷船,汇聚过来,他这才觉得心中安定。
“你们这些水匪,莫要受人蛊惑,围剿黑风寨,乃是他们牵扯到税银一案,再说税银未追查到,他们只是收监关押,并未判罪。还有你们黑风寨寨主是被人所暗杀,我们也在追查线索,你们难道不想替他们报仇?”
听到这话,有些水匪犹豫,手间的动作慢了些,钱六看着心急,大喝一声:“莫要听他蛊惑,咱们黑风寨向来不与官家有牵连,怎会涉及到税银之案?”
“你们快快束手就擒!”朱大人继续高喝:“王土大人乃朝廷命官,你们如此以下犯上,抓住后皆要按律论斩。”
他这声刚喊完,水匪的攻势更猛烈,无论真相如何,胜了还能杀出一条生路,败了便是菜市口斩首。
水匪步步紧逼,禁卫军不敌,圈子越缩越小,他们紧紧靠着船舷,不少人带了伤。
王图被逼到绝境,看着一旁安然无恙的朱大人:“这些水匪为何不攻击你?难道是你们沆瀣一气?”
江都的官员心中同样纳闷,方才朱大人大呼小叫,上蹿下跳,可水匪却无一人去攻击他,着实奇怪。
看见伤痕狼狈的王图一行人,朱大人心中窃喜,但他依然不敢大意,毕竟江都官场并不是他的一言堂。
“大人何出此言污蔑与下官,他们是来寻仇,本官是与他们无冤无仇,自然不会伤及无辜。”
看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王图恨得牙痒痒,从他来到江都,就被这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先是名单上的三位官员不明其状的死掉,接着矛头直指水匪,他们费尽心力剿匪,可最后却身陷迷局。
若不是那朱公子露出破绽,这案子不知何时才能破!
船舷后面传来一声冷笑,“呵,是无冤无仇,还是暗中指使,回去审了就知道,来人,把这些水匪给我带回去!”
朱大人惊慌回头,猛然看见褚朔身后跟着百十来人,猛得爬上船舫,他唬着脸问道:“褚指挥使你这是何意,就算江北营是中央军,可指挥使无权干涉江都事宜,你今日贸然闯入船舫,是想被弹劾擅权吗?”
这里面威胁之意不言而喻,褚朔粗犷咧嘴一笑:“我偏要管,你能奈我如何!有本事你就去弹劾呀,怕是明日你只能弹棉花了吧!”
江北营的糙汉子哄声大笑,“还想弹劾我们大人,趁早去弹棉花吧!”
被一番奚落,朱大人气得脸都青了。接下来的事,更是让他差点吐血。
江北营速来悍勇,水匪很快被捉了起来,围绑成一串儿,钱六见势不妙,正要跳河逃走,却被褚朔狠狠用刀拍下。
“奶奶的,在老子眼皮底下还想逃,看不扒了你的皮,”褚朔说着,朝着朱大人斜睨了一眼,“钱六,我劝你一会儿乖乖的供出主使,否则你的妻儿我可就不救了。”
听了这话,钱六傻了眼,他直直地看向朱大人,见后者眼神心虚发飘,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招,我全都招,我这些弟兄们并不知情,还望王大人网开一面。”钱六抱住褚朔大腿求道。
褚朔一脚把他踹开,“只要他们不曾谋财害命,最多是流放偏僻之处。”
水匪本就是被人蛊惑而来,如今见这一连串事,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顿时蔫头耷脑不再反抗。
大局已定,王图这才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幸好褚指挥使来了,你再不来,我这条老命就要葬送在江都了。”
褚朔大笑,拍了拍他肩膀说:“王大人放心,你往后升官发财日子长着呢!”
王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拍得龇牙咧嘴。
经过这一遭,王图升官发财的心,淡了下去,拿命去奔的前程,真真是让人提心吊胆,他还是多过两天安生日子吧。
一处精致的亭台水榭,穿着褚色圆袍的男子,手中的鱼食撒向池塘里,引的锦鲤争相竟食。
下首的人跪着回禀:“主子,朱大人那里已经动手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褚色圆袍男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鱼为食亡,人为财死,趁着乱子把东西挪到朱府去。”
下首的人:“可那些银子足足一百五十多万两,就这么舍了去,着实可惜了。”
褚色圆领男子:“江都乱了太久,该风平浪静了,王爷前日来信,叮嘱这边早日平息税银之案,那边冶铁的矿石早就用完了,着实等不得。”
钱总有赚的时候,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