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妙根本不杵顾婉婉,应该是不杵这只一直昏睡的白猫。
说完她伸出食指,勾着顾婉婉的下颌,嫣红的唇一张一合,轻轻笑着:“顾小姐一定要来哦。”
收走指甲的那一刻女人故意加重了力道,在顾婉婉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渐渐刺痛的感觉覆盖了一开始麻木,血珠溢出,顾婉婉抬起手擦拭,看着手上的一抹淡淡血色,挑起眉:“我一定会来。”
孙妙眼底泻出一股轻蔑,起身朝几个男人走去,他们已经推着贺之淮过来了。
几人交头接耳一番,孙妙抬眸示意他们先走,自己则是推着贺之淮走到顾婉婉旁边。
“小贺总的身体没什么问题,还麻烦顾小姐细心照顾了,中医说他肝火旺,需要泻火呢。”
孙妙说完妩媚笑着撩了把头发,转身离开。
顾婉婉朝着她的背影蠕动嘴唇骂了一句,垂眸再去看贺之淮,他脸红红的。
顾婉婉急忙伸手要去探他的额头:“上火发烧了?很热吗?”
“没有。”贺之淮连忙躲开了。
顾婉婉还是硬将自己冰凉的手贴到了他的额头上,低声问他:“你不装了?”
贺之淮抬起眼皮,“不准备装了。”
“那你的脚?”顾婉婉指了指他的下半身。
“总要有个过程,不能突然站起来。”贺之淮道。
今日有问必答,顾婉婉浮出笑:“好,我送你回去。”
贺之淮没有拒绝,任随她推着自己。
回到南湖阁,贺之淮从轮椅上下来,看着客厅的一地垃圾袋和零食残渣,眸光沉得深:“我叫兰姨回来。”
“你为什么叫兰姨走啊?”顾婉婉生怕自己的鬼术出了岔子才导致贺之淮昏迷,万一他还没忘记,现在还可以给他再施法一次。
贺之淮状似思考,讷讷:“记不清了,应该是她家有事吧。”
顾婉婉吐出一口气:“那就暂时不麻烦她回来,我自己收拾。”
说着她拿出购物袋,捡桌面的垃圾。
贺之淮盯着她突然问道:“你的这只猫好像一直在睡,它没事吧?”
顾婉婉抬眸看在沙发上熟睡的金九:“没事,睡一睡就好了。”
贺之淮不再多言,帮她把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放入塑料袋,说:“我去睡一会儿。”
顾婉婉的手一顿,他怎么还开始给对自己交代这些了?
她看着他,笑了笑说:“你快去吧。”
贺之淮起身往卧室走。
关上门,他去床头柜拿出数据线,给即将关机的手机充上电。
Z发来了许多消息,问他昨夜的事如何。
贺之淮看着短信,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只有睫毛微微地颤动着,手指在屏幕上打下字。
【忘了。不过情况有变,我决定不装了,你现在帮我查查福利院的事,那天福利院死了一个小孩。】
发完这一条,贺之淮准备放手机,突然又拿起来,继续编辑。
【注意安全,有任何问题也不要行动。】
约莫半分钟Z回复消息。
【知道了。】
-
夜晚十一点,窗外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贴在车窗上,被热气烘烤无声消失,变作朦胧。
顾婉婉独自坐在出租车后排,她不安地握着手里的铃铛,来回抚摸却始终没有摇铃。
耳畔是阎王姐姐那日对她说的话:你要相信自己嘛。
一直以来所有的事都是别人帮忙,这次她不想唤无常兄弟来。
二则,她想亲手解决了孙妙。
汽车驶进福利院,雪花如同燃烧的灰烬,越下越大。
今日福利院的门没有关,像是特意给她留着。
进门后她独自走向福利院的大楼,一路都没有发觉孙妙的气息。
等她踏入大楼,园区的灯才突然熄灭,整栋楼浮出阴气。
她瞬间深处黑暗,短暂失去了方向感。
待眼睛恢复视线,她看见楼外出现一道绿油油的鬼火,悬停在空中,似乎要替她引路。
顾婉婉朝它走了几步,它就往后多退了几步。
鬼火引着她往福利院背后的那片树林里走,越是深入,身边的鬼火就越多。
绿色鬼火在草木中像是一排排夜灯,替她铺出了一条诡异又浪漫的道路。
由于下雪,路有些滑,她一边注意脚下,一边警惕四周的动静,生怕孙妙突然袭击她。
然而这一路,她都没遇到任何危险,直至停在一个稍宽阔些的空地。
放眼望去全是汇聚过来的鬼火,将她围在了一个直径十米的圆圈中央。
此时顾婉婉也看清,这个地方正是孙妙帮黑衣人吸精气的位置。
忽然,林中传来了女人尖锐的笑声。
被鬼火团团围住,顾婉婉辨不清孙妙的具体位置,她故意戏耍自己,变幻着位置。
像是狩猎者在戏耍着笼中猎物。
顾婉婉被这个声音干扰,一个不察,一团鬼火扑到了她身上,灼烧她后背的肌肤。
顾婉婉赶紧抬手将鬼火灭了。
只是没了这团,另一团又来了。
顾婉婉无心和这些鬼火纠缠,结出结界,让鬼火再也无法靠近。
这时,鬼火才退散,露出一个口。
从暗夜里走出一个身着黑色长款斗篷的女人,她慢慢走进圈里,鬼火再次汇聚,似将二人围困在斗兽场。
女人摘下头上兜帽,皮肤白得像是漫天的白雪,那张嫣红上挑的唇,轻轻张合:“没想到顾小姐居然会鬼术?”
顾婉婉薄唇微微上扬:“没想到你恢复得还挺快。”
孙妙笑起来:“你居然没带白猫来,看来你今晚没有帮手了。”
音落她对着空气大喊起来:“那姜家诚呢?祝子晴呢?你不是认识他们吗?”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顾婉婉却觉得她不配提这些人的名字。
抬手就将手中结好的鬼篆打向她。
孙妙身子一侧,躲开之后迅速勾起手,将顾婉婉的鬼纂给还了回去,与顾婉婉的脸擦过,在颧骨位置划出一道血痕,也将顾婉婉扎头发的皮筋割断,连同几缕头发一起飘落到地上。
“可惜我不能杀了你,不然你是极好的补品。”
顾婉婉攥着手,柔顺长发在空中浮动,露出精致却流下一滴血的脸庞。
她盯着孙妙,凛声道:“为什么要伤害这些人。”
“好玩咯。”孙妙食指搅着黑袍上的丝绸带子:“姜家诚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但他却是最好玩儿的,每次看到他躲在墙角发抖,想看我又不敢看的眼神,我就觉得特好玩,不过昨天,他居然敢直视我了。”
孙妙冷笑一声:“而祝子晴要怪就怪自己多管闲事,我本来对她不感兴趣的,可是你知道吗?我看见她脱衣服给姜家诚盖上,就想知道她衣服下面的身体是不是也和她的人一样干干净净,结果还真的是细皮嫩肉的。”
说着,她突然一拍手,红唇咧开:“如果不是她自杀,我也不会被姜家诚那个混蛋杀死,这么多年我没有找他,他还敢自己找上门。一个二个生前懦弱,死了倒挺硬气,祝子晴在学校还要阻止我去吓那些学生,真是可笑。不过也是她,才有了今天的我,我还得谢谢她,改天去她坟前给她上柱香吧。”
“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夺走罗语薇的魂魄。”顾婉婉克制住心里的恨意与怒火,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我运气好咯,遇见一个出殡的队伍,其中一个人告诉我,我可以进入死人的身体复活。”孙妙直言不讳,“可我不想进入死人的身体,多恶心,我要选就选一个我喜欢的身体,罗语薇算她倒霉,我本来选中了另一个人,是她偏要帮祝子晴说话。”
说到这里,孙妙眸色变得更深,“本来他可以吸了罗语薇的,她的魂魄多干净多好啊,偏偏被她给跑了。”
顾婉婉知道,那不是跑,是被天道六合庇佑,收走了。
她逼近孙妙一步:“是谁,你遇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是不是贺二爷?”
“贺二爷!?”孙妙大笑不止,强行克制住唇角的笑意,道:“对对对!是他,是贺生庆。”
顾婉婉总觉得她在戏耍自己,深吸一口气,偷偷结鬼纂:“他是不是要吸食童男童女的精气。”
“是。”这次孙妙答得干脆。
“一共吸食了一百零九对,是不是!”顾婉婉咬着牙问。
孙妙眨着眼皮细算:“那我就不清楚了,总之很多很多。”
看见她上扬的唇角,顾婉婉将手中鬼篆打了出去。
“这是生灵,是人命,你怎么可以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孙妙抬手运出一团黑色阴气,如同无穷无尽的漩涡,吞噬了顾婉婉的鬼篆。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恢复的那么快吗?我修的鬼术可以吞噬魂魄,也可以吞噬别人的鬼术,你给的越多,我的功力越强。”
说罢,她黑色的袍子在风中变化,邪恶又诡异的浮动。
接着一股黑色气体朝顾婉婉扑面而来,在空中化作无数似黑天鹅羽毛的利刃,尽数落到顾婉婉身上。
将她身上的羽绒服划破,又扎在身体上,割裂她的每一寸肌肤。
血水混合白色羽毛,洋洋洒洒落在地上,铺成一地如雪莲绽放的模样。
孙妙笑说:“我喜欢浪漫的场景,在这样的场景下折磨你,很幸福。等折磨够了我就消除你的记忆,你继续回去做贺太太,多好啊。”
最后一滴血落在羽毛上,孙妙再次使出同样的术法,伴随着呼啸的风,吹动漫天的雪,落到顾婉婉身上。
这一次扎在她锁骨位置,像有一个铁勾穿过了她的锁骨,将她勾着,黑气也变作一根链条,另一端在孙妙手里。
她用力一拉,顾婉婉便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似乎要让自己跪下,顾婉婉感觉到了她手中的力量,只是要她向这样的人下跪,绝不可能!
顾婉婉用鬼术护体,支撑身子绝不跪下,眼眸剔亮,直直望着孙妙:“就凭你。”
说着她抬手将锁链斩断,身上的疼痛随之消失。
她再次朝孙妙用了鬼纂,同样被她吸收了,女人没有骗她,她的鬼术就是如此。
暗想间,她的脖颈又被孙妙送出的黑气缠绕,她往后一仰,倒在地上,背后如被芒刺。
黑色绸带越勒越紧,顾婉婉感到冰冷窒息。
也感到绸带好似变成了一根麻绳,如同还魂那一日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麻绳,在拖着她走。
她的意识愈发模糊,冰冷的空气钻进她的口腔,鼻尖。
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毛孔进入身体,冻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发颤,她好像快要死了,视线已经虚化,所见鬼火也好像是红灯笼里的烛火在跳跃,唢呐、鞭炮声齐齐在耳畔作响。
周围浓烟四起,还有女人的声音在说:“婉儿,记得回来看看阿娘,阿爹。”
“顾婉婉我不会杀了你的,留着你还有用呢。”
“婉儿真的要当我的新娘了?”
“贺显生!把他给我找出来!”
“婉儿不能死,她不能死!”
脑海里缥缈微弱的男女声音交织,顾婉婉仿佛被丢深坑,满是潮气的泥土滑到她的身上。
“不能死,婉儿她不能死”
顾婉婉凭着脑海里的最后一句,麻木的手指突然用力,抓住地上的泥土,用尽浑身力气,她将土挥到孙妙脸上。
身上的黑绸瞬间松了,顾婉婉一个转身挥舞开鬼火,便朝山下跑。
她已经快要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腿因疼痛在打颤,看着周围的天地也都在破碎,场景反反复复都是去时路。
无论她怎么跑,她都在原地打转,似乎鬼打墙了。
而她的鬼术顷刻间好像全部消失,再也施展不出。
顾婉婉急得都要哭了,慌乱之中,她打滑扑倒在地。
看着自己可笑、自不量力的行为,顾婉婉眼眸含笑:我不行,我根本就不行,被困在肉身里我的鬼术根本就不强。
死了就好了,死了就能变成鬼了。
可是想到死,她脑海里就想起那句:回来看看阿娘,阿爹。
还有魏虹,她忘不了在灵堂里女人痛苦的模样。
也忘不了,她替自己盛粥,唤自己婉婉的模样。
可她不是顾婉婉,她是谢婉儿,只是一只鬼!
顾婉婉情不自禁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落下,她再次睁眼,看清眼前的一棵树,不就是鬼吗?再做一次又何妨,大不了不投胎了,她也要杀了孙妙!
顾婉婉从地上爬起来,握紧拳头,朝大树跑去,撞死她就可以魂魄离体,变成鬼。
只是她刚到树前,一股力量就将她推到在地。
顾婉婉回过头,看阻止她的人,是用了最后一丝灵力的金九。
它再也没有之前的慵懒恣意,好像为了来找她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躺在地上呼吸微弱。
可它仍然笑着;“小鬼,别死...别死...”
“不死,我斗不赢孙妙!”顾婉婉陷入绝望:“顾婉婉的身体阻碍了我。”
金九弱弱道:“你和这具身体明明只有一线之差。”
“可这一线就是融合不了。”顾婉婉蜷缩抱着身子,低声抽泣,“但为什么孙妙可以,我却不行。”
金九弱弱道:“因为你始终认定你不是顾婉婉,肉身不属于自己,只是谢婉儿,一个地府倒霉鬼罢了,可你明明就是一个人,借尸还魂,你们本就是一体!”
“可...”顾婉婉蓦地停下嘴里的话,脑海里无端浮现出阎王的话:“你能不去想破碎的那头,喝一口水吗?”
“对啊,我能喝到水的,鬼却不可接触万物。谢婉儿、倒霉鬼不也只是一个称呼吗。”
音落,她眼前似出现一片竹叶,叶片上的水珠落入一片平静的湖面,漾开一圈巨大的涟漪,缓缓扩散。
“哟,帮手来了。可这帮手怎么看上去快死了。”孙妙追了上来,无视顾婉婉朝金九走去:“吃了你可是大补。”
顾婉婉撑着地面,弯着身子站起来:“放开它。”
孙妙已经将金九托起,余光瞟了一眼顾婉婉。
刚收视线,察觉不对,又将视线落了过去。
此时顾婉婉周身卷起黑云,她的头发被一根凤凰金簪盘起。
顾婉婉回过头,玉面朱唇,眼下仿若轻扫一抹淡淡殷红,头顶凤冠,金色珠帘落在她眉眼间,影影绰绰露出她向上看的眼眸。
她直起佝偻的身躯,缓缓转过身,鲜红嫁衣绣满凤纹,珍珠做眼,流光溢彩,在夜色中如月光华美。
顾婉婉踩着那双凤凰戏牡丹的红色婚鞋,摊开手掌,手腕上的金镯挂着一圈铃铛,在风中叮铃作响。
孙妙不可思议地看着夜空云雾已被拨开,出现不合时宜的一轮月光,漫天飞雪在此人身旁浮动,她的脚缓缓腾空,从仰望变作俯瞰自己。
在月色里她第一次理解到什么是厉鬼,此人身上的阴气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强大。
光是卷起来的风,就足矣让她无法呼吸,浑身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变得僵硬,拉扯。
顾婉婉冷眼居高临下看孙妙。
孙妙的手已经使不上力,只需女人一眼,她的手就好像被折断般疼痛,她看着面生的女人,抖动嘴唇,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