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出,满堂皆静。
洛臻用余光看见自己身边的便宜亲人们抖了一下,然后诡异的寂静在殿内持续了数十秒,被太女的一声冷笑打破:“说话的是何人?”
洛臻第一次直面封建统治者,不由得心里有几分发怵。她之前接触过最位高权重的人也不过是她们系主任,系主任还不能因为自己不开心就喊辅导员把她拖出去砍了。
定了定心神,洛臻有条不紊地回话:“回太子的话,罪民洛臻,乃蚌埠洛氏长子。”
太子向来骄纵,遇事无不顺风顺水,少见这种横生枝节的情况,心中不由得厌烦,嗤道:“你又有何话可说?”
一边沉默了许久的朱临烜突然开口:“起来说话,趴在那,谁也听不清。”
朱临烨顿时就来了脾气:“你在这里指指点点什么?本宫要让她起来,就自会让她起来!你当本宫是哑巴不成?”
没料到朱临烨气性居然这么大,朱临烜和洛臻俱是一愣。
洛臻更是有些迷茫,不知道这姐俩的话该听谁的。
侍奉朱临烨的莫姑姑连忙给太子顺毛:“殿下别这样激动,殿下宅心仁厚宽容大度,赏这个小民起来说话而已,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朱临烨听着姑姑的话,顿时也反应了过来,若是自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跟眼前这个草民过不去,怕是传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于是她强压着怒火,命令道:“你且起来说话吧。”
洛臻应了是,从地上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低头垂目,袖着手说道:“罪民看过那石刻地图,若是殿下需要,罪民可以将地图修补回来。”
听到她的话,在场众人无不悚然——舆图乃是军国机密,这个小小草民,怎么可能见过?
朱临烨脸上闪过一霎称心如意的快意,又立马用愤恨掩盖了过去:“好哇!洛行珏,天家机密,你们家竟是一个个都看过了!敢情这石刻地图被送到北平来之前,已经经手了不知几只爪子了!”
洛行珏本听得云里雾里,听到朱临烨的问罪,更是汗毛倒数,立刻趴得更低了:“罪臣冤枉!罪臣实不知——”
“那拓本不是母亲给我看的。”洛臻慢条斯理地打断了洛行珏的哭诉:“是那晚二妹半夜出门,我觉得奇怪,因为是长子,有看顾弟妹之责,于是就跟了过去。谁知道二妹居然是跑出去幽会,女孩子嘛,风流点本无所谓,可我看见她带着那男子往家中地窖去了。当时我就起了疑心,虽说只是个男人,二妹妹哄哄他,给他看点稀奇物事本也没什么,只是那里头到底放着朝廷要物,于是我就跟了过去。谁知道二妹竟然真的把那幅石刻地图上的油布解开了,给那男子看……然后她俩便卿卿我我了起来,我看着觉得辣眼,就走了,谁知道后来会出这种事,唉……”
洛臻胡说八道乱编一气,还好洛家次子因为受了刑,根本无法动弹,现在还在诏狱躺着。所以任她怎么编得天马行空也没人来指证。
然而洛行珏却不安分了,她生怕这个偷龙转凤来的孩子对她们怀恨在心,捅出更大的祸端,于是猛地回头斥道:“孽子住口!”
然而朱临烜却像是看出了什么古怪,摸着下巴思忖道:“你见到那男子形貌没有?”
洛臻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朱临烜在给自己下套。
如果这些胡话都是自己编的,那么肯定要推搪说没有,但是如果当时她连那男子的容貌都没看清,又怎么看得清地图?然而就算说看清了,那朱临烜也可以让洛臻口述窃图者外貌特征然后发布通缉,万一到时候发现描述的外貌有问题,那洛臻还是会遭受灭顶之灾。
还好那个窃图的角色在原书里也是有点戏份的,洛臻立刻将原书里对那男子的外貌描述说了出来:“回殿下,那男子身长八尺,高鼻深目,宽额头薄嘴唇,嘴巴总是下撇着,看着一脸愁苦的样子。”
朱临烜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好,那你继续说。”
朱临烨这时候却按捺不住了,万一她不能成功把洛家人都推上断头台,那这事查下去,萧缄可就危险了。
而没想到事发当场居然还有其他人在,这下事情可棘手了。
她连忙道:“胡说八道,你有什么本事,能当场记下一幅地图?就算能记下来,又能画得下来吗?”
洛臻施施然行了个礼,从容淡定道:“回禀殿下,罪民虽然素日里好吃懒做,但还是自恃有点不一样的本事的。这画地图,就是罪民的本事。”
朱临烜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若是真能复刻,那一试也无妨。”
“不行!”朱临烨却突然一拍桌面,急眼了:“谁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诡计,想要拖延时间?只看一眼舆图便能复刻,什么千古奇谈!当本宫没脑子么?”
——啊,那你确实没有脑子。洛臻听着她的话,不由得心中暗叹,当个太子还如此暴躁无忌,也只有小说里会出现这种场景了。
而她也很清楚,自己出头了,太子必定会想方设法弄死自己。朱临烨可舍不得她那小侍受遭受半点威胁。她是一个上位者,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几十条命在她眼里跟一条命也没有区别,哪怕是巍巍江山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任施任割的私产。
“回禀殿下,罪民并无戏耍太子殿下之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罪民难道还能在天子脚下暗度陈仓不成?况且太子监国有方,治朝严谨,罪民哪怕有那个闹腾的心思,也没那个在鹤翎卫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的胆子啊。”
她一番话说得不着痕迹,毕竟她心里很清楚,朱临烨虽然贵为太子,但下面有个文武双全战功赫赫的妹妹,上面有个宅心仁厚广获民心的姐姐,而她除了母皇给的恩宠以外一无所有。所以作为上位者,她非常急切地想要证明自身在名利场上的能力与价值。
这也是萧缄为什么会把她哄得死心塌地的原因。做太子其实非常痛苦,相当于一个人读了好多年的高三,是个人都会身心俱疲。在这种情况下,朱临烨其实有着非常严重的心理缺陷。
果不其然,她一番马屁把朱临烨拍得十分受用,这位金尊玉贵的太子抿了抿唇,脸上神色几番变化,最后变成了冷淡:“……行吧,那就让她去画,本宫谅她也搅不起什么风波。”
然而话虽然这样说,但朱临烜还是捕捉到了朱临烨眼中闪过的阴狠之意。这下她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皇姐之所以今天一个劲地抽风,想必是藏着掖着什么,有意要将这桩案子迅速结了呢。
事情定了下来,洛家人变被鹤翎卫压着回诏狱,只有洛臻单独留下。临行之前,洛行珏幽幽地看了洛臻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
洛臻只是冷嗤一声,这群地主世族,平日里在自己那一方乡土横行惯了,现在自己的命脉被捏在一个昔日被她们盘剥的人手里,只怕心中不是滋味吧。
然而她没有多少时间来反刍洛行珏留给她的那个眼神是何意义,就被带到了偏殿的小室里。一群鹤翎卫严阵以待,守在殿前殿后。洛臻只在房中坐了一会,就听见房外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她按捺不住天生八卦的心理,竖起耳朵听了听。
居然是朱临烨又在骂朱临烜,言辞之中无非是什么“冒犯太子”“不本分”“没自知之明”之类的词。
洛臻叹了口气,朱临烨这副德行还能稳坐储君之位,也就小说里会发生这种事了。
虽然这是女尊社会,但是整个故事还是多少带着点作者的刻板印象,比如朱临烨都是个位高权重的人上人了,还天天在意自己的皇帝亲妈纳了多少个侍君。同时她也因为憎恨自己那些小爹们,对小爹所出的兄弟姐妹恨屋及乌。
这事在洛臻看来十分荒谬,反正她纵观华夏历史,她是没见过那个太子因为皇帝纳妃嫔就天天破防的,自己没去跟父皇宫里的美人勾三搭四都不错了。
姐俩吵完了,过了一会,房门被打开,却只有朱临烜一个人,她脸上带着一抹乌青,神色并不好看。
“殿下,你这是?”洛臻惊疑地看着朱临烜脸上的伤。
“无碍,皇姐有些冲动罢了。”朱临烜面无表情——她日积月累地在战场上沐浴枪林箭雨,这点小伤对她来说确实不值一提。
说完,她挥手示意,让一群侍者端了规、矩、准、绳、表等工具和笔墨进来,队伍末尾的侍者恭谨地捧着一个窄长的黑色匣子。朱临烜打开匣子上的锁,从里面取出一个羊皮长卷,看来这就是石刻地图的拓本了,不过是被损毁后拓的。
朱临烜在桌面上摊开地图,看到地图的那一瞬间,洛臻傻了。
——这……这不是现实世界里的华夷图吗?
虽然有一大块被模糊掉了,可这线条这轮廓,磨成灰了洛臻都认得它。
见洛臻沉默了,朱临烜便也开了口:“我知道你方才开下海口,或许是像求得一线生机。可全国地图这种东西,古往今来压根没几个人能默写出来。所以你若只是想活命,可以不必勉强,我可以安排你逃走。”
然而她说完一番话,却并未得到洛臻的回应。
朱临烜疑惑地转脸去看洛臻,却看见对方一脸欣喜若狂的神色。
朱临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