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暮色渐暗,这大夏上京城便亮起了十里灯火。自南边码头到最北边的皇家驻地,但凡是屋檐下都挂上了灯笼,若是从城墙的外围俯瞰,恍若整个城都被灯火淹没。
庙会夜市的主街在入夜的一瞬间变得人潮拥挤,比肩接壤,街道两旁处处张灯结彩,红袖高楼,伴着桂子的甜腻,沁人心脾。
虽说这丹桂味道是重了些,但好在其并不容易引起裴淮真的喘疾,因此他出门时并未佩戴面纱。
颜霜与裴淮真两人并肩而行,两人行至一珠摊前,她拿起一串光泽暗淡的珠串,在仔细地听完珠摊老板口若悬河的吹嘘之后,又摇着头放下。
“一只做工精致的兔儿灯笼只需五十文便可买到,但这品质极差的碎南玉却要卖到三两,这集市的物价定的未免也有些太不合理了。”
颜霜转过头叮嘱拿了纸笔跟在后头的棉夏:“这点需要着重记下来。”
“是,小姐。”
“还有——”颜霜思索了一瞬,紧接着又叮嘱道:
“刚才那几家香料铺的价格也奇怪,明明这卿莲香与乌阮香所用的主料都是冰片,可这两者之间的价格却相差数倍,实在是奇怪的很,这个也要记下来。”
“霜儿想知晓这其中的原因吗?”从方才就在默默听着的裴淮真忽然开口。
“这个中的原因小哥知道?”
“嗯,这是因为男子惯用的东西比女子惯用的要贵上许多,就拿着卿莲与乌阮这两味香料来说,虽说它们用的主料都是冰片,可香味却相去甚远,卿莲香香味清敛淡雅,适合体味较淡的女子,而乌阮香味道则偏厚重,是男儿喜用的。”
“碎南玉也是如此的道理,南玉是红珠,寓意着圆满团圆,所以好以用作男儿成亲时饰婚服的的珠子,而碎南玉虽然品质不及南玉,可依旧也有这等美好的寓意,也是男子才会用的。”
“那为何会这样?”
颜霜不解,府中采买用度一类的杂事从来都是小哥管的,她已经许久都未曾过问,所以也就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种的曲折道理。
“没有为何,只是素来如此罢了。”裴淮真表情淡然,转身问:“霜儿现在知晓了这缘由,可还要写到折子上去?”
颜霜被裴淮真问的一怔,随即又点点头。虽然听小哥的意思,这种女子与男子有差别的情况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情况,
可她想着,等下个月各国的使者进京,到时候的夜市一定比现在还要热闹百倍,那时不仅宵禁会解除,而且那种平日里不被允许单独上街的未婚的公子们也会一并解放,
男子惯用的、喜好的这些物品的价格降下去的话,才能有一个好销量,从而让这夜市更好。
裴淮真没肯定也没反驳,他只是笑了笑,接着走下桥头,随手从一旁的小摊上拿了一个兔团子的半截面具,他将这半截的兔子面具戴到了自己的脸上,眯起眼睛转身对颜霜笑。
“好看吗?”
裴淮真说这话的语气顿时放的极软,他此刻的薄唇微张,脸上挂着刚刚戴上去的这个兔子面具。
面具上头有两只毛茸茸的兔耳朵,耳朵的旁边还缠了两截红绳,这红绳一边长一边短,长的那一边完美契合他今天梳的单侧的编发,就像这耳朵天生就应该长在他身上的一样,美得惊心动魄。
颜霜不由地脚步一滞,
“好看吗?”裴淮真又问了一遍。
“好……好看。”
颜霜回过神来,随即快步走上前,却一不小心险些踏空,但好在多年练武的练出来的反应能力让她及时的站稳了身形,
原来是这青石板桥最后一节台阶上的石头缺了一块。
颜霜发窘,她佯装不经意,又故意回踩了一下那个松动缺角的石板,接着一本正经地对棉夏吩咐:
“还有这个台阶,你看看都坏成什么样了,理应……咳,理应修缮一下了。”
说完这些,颜霜抬眼,就又撞进了一双忧心忡忡的的双眸。裴淮真带着他特有的草木熏香接近,他蹙眉,扯着颜霜的手,上下打量:
“没事吧,磕到哪里了?”
“没事,没事。”
颜霜慌忙否认,她感受着裴淮真手心微凉的温度,心里慢慢泛起了丝丝香甜,但跟着这些香甜而来的是灼热的异样,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真的没事?”
“没……”颜霜再也不敢看这双狭长的眸子,她慌得四处闪躲,最后瞥到街的对面有个卖糖人的小摊。
她还记得在北地每年的七夕节或是春节的集市、庙会,小哥都会买一个糖人吃,今天虽说不是七夕,可这夜市里的糖人也是必不可少的。
“那个……那个,我……我去买两个糖人。”颜霜将手从裴淮真手里抽出来,磕磕巴巴地交代完后就朝着那糖人摊走去,可没走两步,她又退了回来,朝棉夏勾了勾手指。
“怎么了小姐?”
“把面具钱给了。”颜霜说完,匆匆忙忙又朝裴淮真丢下了句话,“这面具,小哥带上很好看,就一直带着吧。”
随即她也不等裴淮真反应,便落荒而逃。
***
裴淮真手里拿着这兔团子面具,与蓁怜一齐站在摊边等着颜霜,糖人摊前排队的人很多,摊主做的又慢,所以裴淮真等了许久,却不想遇到了几个意外之客。
“这不是裴大公子吗?”
一位满身酒气的□□衣裳的女子靠近裴淮真,她手里还拿着一只小的酒盅,并且打了一个酒嗝。
裴淮真一向不喜闻酒味,他掩着袖子遮了一下口鼻,下意识蹙眉。
“原来这是裴府的大少爷。”
□□色衣裳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都是扮作读书人模样,一身灰色袍子,头发用了冠束起,说起话来一副文绉绉的样子。
“不不不。”醉酒的青衣女子连连摆手,随即摆出一副极度轻蔑的神情说:
“祝常女郎可莫要搞错了,这位可不是咱们裴大人府上的大公子,而是颜家的裴大公子。”
“颜家?”其中被称为祝常的那位灰袍女子面露不解:“颜家的大公子为何会姓裴,不应该姓颜吗?”
“祝常女郎刚来京城,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位颜家的裴大公子可是在颜府说一不二的人物,傍着颜家这颗大树,自然也就看不上我们这些京中的‘闲散’人员了。”
“原来是这样。”
腥臭的酒气一阵阵袭来,青衣女子也越靠越近,这气味将裴淮真熏的想吐,他稍稍站远了一点,不想沾染上这味道,引发喘症。
“哎呦,你瞧瞧,咱们这位裴大公子不仅是不想和我们扯上关系,就连站得近一点也不行呢。”
青衣女子昂头饮尽了酒盅里最后的酒,将酒盅随手丢到了桥下的小河之中,语气嘲讽:·
“只不过,就是不知道,这股子假清高的劲头还能维持多久?一年?两年?别真过了三十,那可是颜府出再多礼金,怕是也没有女人想要了。”
“你……”
蓁怜听完脸色一黑,他从裴淮真的身后出来,想要出言维护自家主子,却被他拉住。
“蓁怜,不可。”
“但,主子,这人的嘴巴……”
“蓁怜!”裴淮真厉声呵止。
“呦,这颜家的仆人还挺忠心,可是因为知道自己主子不用成亲,所以没了做未来主君小君侍的盼头,所以才如此啊?”
女子满脸通红,显然是醉酒上了头,她慢慢踱步一步步,越逼越近,就在蓁怜受不了想要出手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出现,打断了青衣女的向前的脚步。
“你在干什么?”拿着两根糖人的颜霜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她先是挡在了裴淮真的面前,对着这青衣女声音冷冽。
“你刚刚说什么,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说就说,试问这上京城谁不知道裴公子年纪大的,怕是连孩子都……”
女子话音还没说完,又响起一声惨叫。
只见,颜霜先是将糖人一下子砸在了这女子的脑门上,随后怒气冲冲地将青衣女按倒在地,拳头尽数招呼在了这女子脸上,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说我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