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山金刚寨中人不熟悉,但涂娃却是跑过好几次。
涂娃边跑边扯下身上干净的布包住小臂上的割伤,防止血迹留下线索。
这道割伤是在涂娃觉得周围气味不对之时为保持清醒所为,好在对方轻敌,并未将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丫头放在眼里,大剌剌地对她未曾设防,不然今日她可逃不出来。
方才听领头的人说要带她回登阳,想来多半就是褚志柏的手笔,涂娃心中担忧,难不成她上了通缉令了?可想绑她的人看起来应是江湖人士,官府后面是否会插手她不敢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不敢停步,打算直接夜行赶路,她要将这些消息尽快带给干娘,不然若是有人找上干娘,她们却不多加防范,岂不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现在想来,她必须得先去一趟青鼎城。不仅是她找人的必经之路,她与城中大派青山楼也有些交情,当初她们几个姑娘一同帮秦家小姐解决比武招亲之难,虽说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但也算是惺惺相惜之情。
若是可借青山楼势力找人,也比她独自摸瞎来得快,顺便还可向秦虹打听打听登阳是否有什么传闻消息,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青山楼在上次她们离开之后仍旧在城中拥有一席之地。
涂娃听着耳边风声,向天边弯月默默祈祷秦虹过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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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鼎城城外茶摊的老板依旧兢兢业业地给铺前土路洒着水,来来往往喝茶歇脚的人一如既往的多,只是没人再惊讶涂娃背上的大家伙。
涂娃这次骑的是中途随便的买的马,便没打算停下,打算一进城就找马贩子将其卖掉。
她这回虽背上仍旧有一把大刀,但为了防止太过显眼,特地用布缠得方正,已经看不出刀的形状。
只是还未来得及担忧背上之刀会太快暴露她的位置,涂娃就发现一路上好几个江湖中人背上背着材质不一的宽刀。
这是怎么一回事?宽刀并不是江湖中流行的武器,其不一般的重量就会劝退许多人,再者重型刀的功法并不多,尤其是逃跑保命时带着一把重刀并不容易,是以很少有人会选择身背重刀闯荡江湖。
而此时涂娃不过刚进城穿过两条街就看见了两三个背大刀者,她清楚地记得几个月前青鼎城可没有这般景象。
可涂娃没心思探究这个原因,她现在只想着将马换银子后赶紧去青山楼。
长街长,涂娃熟门熟路地穿行,目光所及之处青山楼仍旧屹立在熟悉的位置,涂娃望着那座红楼松了一口气。
“劳驾,秦小姐今日可在楼中?”
涂娃随便抓着个门前面善的小兄弟开门见山。
“在是在,不过你是?”
小兄弟果然好说话,但他瞧着眼前的丫头是个生面孔,眼中带着疑虑。
涂娃轻松一笑,“你就说是涂娃前来拜访。”
小兄弟点点头,一边往楼里走一边喃喃着涂娃的名字,显然是没有听说过她。
青山楼前是茶馆后有武馆,迎来往去的客人并不少,涂娃从大门口移动到人少的地界,靠着墙等待小兄弟带回消息。
没等多久,涂娃就听见有人唤她,“涂姑娘!看来我们的江湖再见并不是句空话嘛。”
涂娃侧头回望,是秦虹亲自来接她了,虽只有一眼,涂娃也觉得秦虹的状态比当初要松弛许多,想当初见面时涂娃记得她的眉头就没有松过。
“秦小姐。”涂娃带着些讨好的笑意,“实在不好意思来叨扰你了。”
秦虹一把揽过涂娃的小身板,笑道:“说这些就生分了,也不知你是从哪里过来,看着就没休息好,快快随我上去歇歇。”
于是涂娃就这样被秦虹一直揽着直到两人在房间里坐下。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最近正是到新茶的时候,白茶安神,你喝了就在这里好好休息,看你身上这番模样——被人追杀了?”秦虹轻叹一声,“可严重?”
涂娃礼貌笑着喝下杯中茶,而后摇摇头,“秦姐姐真是火眼金睛。不过我就不留在此了,我身后的麻烦大,就不牵累他人了。”
她顿了顿,“今日前来我是想拜托青山楼在青鼎城以及周边城镇帮我找个人。”
“找人?这事简单。”秦虹一口答应下来,又好奇问到:“你人虽小武功却高,也不是会主动惹事的性子,究竟是什么大麻烦让你这般狼狈?”
涂娃不知如何回答,眼皮一抽一抽地跳动。
只听秦虹不紧不慢地继续道:“难不成那刺杀丞相后全身而退的刃心红真是你?”
涂娃瞬间全身紧绷,把着大刀的手上青筋突起。
秦虹见她这般模样,轻笑出声:“还是年轻,随口一激就让你沉不住气。”
涂娃抬眼看她,不知道她此番话是何意思,这样玩笑的态度令其分不清是敌是友。
“传闻褚相母寿之时,有一名动登阳的大刀舞者受邀贺寿,以一己之力刺穿丞相心脏后全身而退,江湖人敬之,称其刃心红。”秦虹声音柔亮,娓娓道来。
涂娃现在再说什么未曾听闻也晚了,只好自嘲一笑道,“只是在他胸前划了一道口子而已,不然我还有命回来么?”
“当初这轶闻传到青鼎城时,也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是你。”秦虹早就让人退下,房间里并没有第二个人,“当初与你们同行的一男一女是隔壁县县令家的,那男的经常混迹于相邻几个县城的商行茶肆,我们楼中有弟子与他认识,听他说那女子是他外甥,而据我所知,汤县令只有一女,且嫁去了登阳。”
“我所做之事与他们毫不相干!”涂娃噌地站起身,“秦小姐与我说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秦虹见她起身,也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不如先去听听楼下说书先生讲的故事?”
涂娃不知道她这是何意,但也只能跟着她。
令她意外的是,说是听说书,但秦虹只在房门前栏杆处就停住,不远处有人把守,看样子这层楼就只有她们两人。
从栏杆往下望,说书先生正说得起劲:
“......便是大官又如何?只见她大刀在手如自在战神,一挥一舞将上前的侍卫全都横扫......眼如钩剑,心如磐石,直指高台之上——‘哪怕我血溅当场也不如你所愿!’一语说罢,大刀翻舞刀势倾泻而下,如山河尽摧不问来路,在场众人皆是一震,趁此时机,刃心红脚步不停,手中刀直逼上座之人的胸口......”
——原是在说她涂娃刺杀之事,虽说并未提及丞相之名,毕竟谁都不想得罪官家。只是描述之浮夸,很明显是将她塑造成了一个遭高官逼迫但不畏强权的江湖烈女,哪怕只听到些片段也听得涂娃一愣一愣的,她每蹙眉一次,下面的听众就鼓掌叫好一次。
“传言果真是越传越荒谬。”
涂娃看着楼下兴致勃勃的众人无奈轻叹。
“这是我特意让人编的,你没发现街上多了些背大刀的人么。”秦虹对现在刃心红受江湖人追捧的现象很满意,“江湖与庙堂,强权与反抗,男与女,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戏码不是吗?”
“所以让我来听这个是为了?”涂娃不明白她的用意。
秦虹依旧望着楼下,“青鼎城内的茶馆最近都在说这个故事,周边城县乃至青州府地界我都让人去散了这故事传言。我担忧刃心红是你,也担忧宽刀武器太过招眼,于是用这故事在市井江湖中为你造势,大刀也不再是你一人的独特标志。我不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承我的情,记得我的好。”
涂娃愣住,耳边是说书人和看客的激昂,心中是久久不能回神的错愕,她双手撑着栏杆一动不动,良久才道:“小时候我要等阿爷阿奶爹娘兄弟都吃完后才能吃饭,肚子总是吃不饱,他们说是我命歹,谁叫我托生在这儿还这么能吃;后来他们要把我卖了,阿娘哭着说谁叫我赶上了灾年,谁叫我是家里的女儿,是我自己命不好别怪他们。”
“——我也一直这样觉着,可如今回想这短短十几年,我遇到了干娘保我吃穿无忧,得两个师父教我立身武功,认识了一见如故可交付真心的朋友,还有你——老实说,我原以为我们俩只能算有点交情,说我们是朋友难免显得我有些攀附,可就靠着这点交情,你都念着我,我怎么能不算幸运不算命好呢?”
她被命运推着落进旋涡,可哪怕她深陷其中,也有人愿意紧握她的手,不惜被牵扯落水的代价可能,一个奚望一个秦虹,是她此生难忘永铭于心的情谊。
涂娃这番真诚剖心的言论倒让秦虹有些不自在,“你讲这些做什么,我们混江湖的不就两个字——义利。你都说了我们有些交情,那便是义气;再者你武功高年纪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是我作为一帮之主不能放弃的利益。”
“一帮之主?”涂娃捕捉到关键词,“这么说你爹最后放弃招婿了?”
秦虹神色柔和下来,“也是多亏你们的劝说,我阿爹也反应过来若是一步服软日后就得步步服软。”她笑得明朗开怀,“盛风镖局已经搬离青鼎城了,楼中新开的武馆便是弥补这一空缺,不管是押货还是护卫,我们青山武馆都能做。也因着开这武馆,找到了许多好苗子,我新收了一个义弟和义妹与我一同打理楼中事务,可比招个夫婿趁手多了!”
听到这句,涂娃也笑起来。
“我爹现在就乐得做个闲家翁,在山上养伤顺便养牛玩儿。”
也是,与盛风镖局的争斗虽只三言两语,可涂娃知道实际上付出的代价不只是秦楼主的新伤旧伤。
涂娃笑得欣慰,“真好。”
“是啊,真好。谁能想到不到一年我就从日日焦虑婚事变成了为楼中事务累死累活。”秦虹玩笑道,“所以你也不用去外面找客栈了,我也不多你这事一起累。”
“我不想牵连你,来追我的人想把我绑去登阳,如不意外就是丞相所托,而能接丞相任务的门派定也不是无名之辈,青山楼如今蒸蒸日上,不能因为我被牵扯。”涂娃正色拒绝。
“你都在我屋里坐这么久了,还说什么牵扯不牵扯,若是来人查不到你入楼之事么?”秦虹安抚道,“反而说不定因你在青山楼对方会有些顾忌呢。”
涂娃沉默,然后又问,“朝廷可有下放我的通缉令?”
“说起这事,我也觉得奇怪呢,按理说你干了这样一件大事,理应是朝廷钦犯才对,怎么登阳毫无动静呢?”
“听你这意思,还觉得遗憾?”涂娃苦笑。
秦虹刚想逗逗她,就看见楼梯口上来了一个人,她招呼道:“来的正好。”
过来的是一年轻男子,看起来就很聪明,秦虹为涂娃介绍:“这是秦丞,就是我方才与你说的我的义弟。”
涂娃与之点头问好。
“这就是阿姐说的涂姑娘?比我想象中小很多。”秦丞笑得如沐春风,又看向秦虹向其报备,“秦凰在武馆看着孩子们练武,过来不了。”
“秦凰是我义妹。”秦虹先向涂娃解释,“下次再让你们见见。”
涂娃点点头,笑着问:“红橙黄......看来秦姐姐是想凑个七仙色呢。”
“这么明显吗?但是字可不是同一个哈。”秦虹摆摆手。
“哦!”
“不跟你东扯西扯了,你将你想找的人给秦丞详细说说,而后就去后院好好休息吧,待有消息时我再来找你。”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