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纷纷,金黄一片搭在赤色高墙上,微风使其晃动摇曳,阳光使其留下影子,本该是停驻欣赏的美景,然而却无人停下观望。
太医馆里,未换下狼狈服饰的霍成殇站在床边,拿着剪刀的手僵在半空中,一双剑眉死死拧住,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原本也不该由他来处理这伤,却不料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城里再生事端,出现了大面积的伤亡,偏偏这人中途醒了过来,听闻情况后竟是让老太医放弃他前往城中救治。
当时霍成殇只觉得一口血涌到嗓子眼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是在用一双鲜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裴淮仁。
最后老太医还是走了,只因说不过裴淮仁的嘴,但他在走时还是进行了简单的治疗并将处理箭伤的方法告诉了霍成殇。咽喉浓郁的血腥气因为眼前这女人而被咽下,拿起剪刀出现了严峻的问题。
实在是这伤处太凶险了,箭矢深深插在距离心口不到两寸左下地方,要非是挡箭时微微倾斜身子恐怕这只箭就要贯穿心脏,当场殒命了。
以箭伤为一圈的衣物被血浸染,因为是黑色的关系并不能看得清楚,但霍成殇抬手摸过,从指尖传来冰冷僵硬的触感无一不在告诉他衣服上有多少血。时间不等人了,要不赶快行动,只怕是……
霍成殇深深吸一口气,用另外一只手轻握箭矢头:“这是皇宫工部制造的玄铁箭矢,箭矢较长,相对而言头和尾也会做得大些,加上受伤的地方,我先把头和尾剪下去,留下箭杆思索如何拔取。”
“你忍着点,要不然就咬着。”他将左手伸到裴淮仁的嘴边,得到的却是后者的摇头。
“不必如此,直接拔也可以。”裴淮仁的语气很淡,淡到几乎不敢相信受了重伤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怎么可以!”
霍成殇直接否决了她:“我不止一次用过这种箭,我也会动作小心的,更何况老太医离开前也对我说过如何处理箭伤,所以不要说这种话。”
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霍成殇的眼角渲染了红,紧紧握着剪刀的手掌心被勒出红痕,裴淮仁默默闭上了嘴巴,挺了挺胸膛好让霍成殇方便治伤。
霍成殇用手里的剪刀剪去箭矢的头和尾,然而这还无法松懈。
光光剪掉头和尾还只是一小步,接下来才是重中之重,霍成殇用手里的剪刀抬手剪下伤口周围的衣服,然而因为沾染了鲜血的缘故使得衣服紧紧与皮肉黏在一起,若是要剪只怕是会剪到肉,因此他的动作不光是小心还有缓慢,深怕对伤口造成二次创伤。
一来二去也只是剪下几块布料,然而这也已经让霍成殇的额头布满汗珠,始终悬浮在半空的手臂开始僵硬,纵使千防万防剪刀还是碰到了皮肉。他连忙撤回剪刀,侧身到水盆上清洗着剪刀,喘着粗气。
越是注意什么,反而越容易触犯什么。
趁着霍成殇清洗的间隙,裴淮仁抬手抓住身上的衣衫,手腕猛地发力,就听一阵撕扯声,上好的黑衣竟是被她自己连带黏着的皮肉一同撕掉,扔在地上。
支架被推倒,上面的水盆径直摔落在地上,泛红的水洒在地面上,霍成殇双眼赤红地看着这一切,怒吼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因为裴淮仁这一举动,原本被控制住的伤势瞬间撕裂开,皮开肉绽,满目疮痍,鲜血染红了束胸带,顺着身体不断流下,偏偏主人一声不吭,甚至是连眉头不曾皱一下,抬手就要以同样的方式撕开束胸带。
“裴淮仁!”
霍成殇抓住了裴淮仁的手臂。
他抬起头,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侵占了眼白,配上染红的眼角,一眼看上去竟是一双红眼。
“你就非要一意孤行吗!你就非要我永远欠你吗!”
霍成殇嘶吼着,毫无形象的人嘶吼令裴淮仁一愣,她垂下头看了眼霍成殇颤抖的手。迟钝的神经这才缓了过来,这人是在害怕吗?
“抱歉。”她垂下头。
霍成殇“啧”了声,松开手无言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剪刀,继续去剪绑在身上的束胸带。
一刀又一刀,随着最后一块布的掉落,箭伤彻彻底底暴露在眼里。霍成殇彻底绷不住,红着双眼,骂道:“你个混蛋。”
裴淮仁抬起右手放在霍成殇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两下:“确实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重新拿出一块干净的布,细细擦拭着周边血迹,一块布很快就被血给浸染,随手放在桌子上,又拿起一块布擦拭着,确认血有停的迹象后才松开手。霍成殇抬手放在伤口边,轻轻一扒,检查着箭杆的情况。
虽然剪去箭矢的头和尾,还特意留长一点,但是中箭时间过长,中途恐怕已有血肉连着,加上伤口有被二次撕裂的痕迹,更不要说是靠近胸口,若是拔箭的时候有危险,后果霍成殇根本就不敢想。
“拔吧。”似乎是看出了眼前人的忧虑,裴淮仁开口说道。
霍成殇点头,重新拿起一块布在上面涂上止血的伤药交给裴淮仁:“我拔出来你就覆盖上,我会很快就拔出来不叫你受苦的。”
裴淮仁不以为意:“放心,我是不会喊的。”
霍成殇擦去裴淮仁额头上的汗渍时,这人才注意到自己也出了一层汗,纵使自己再不觉得,可身体的反应永远是最真实的:“我说快就会狠快,而且我现在很生气。”
裴淮仁无言,接过了敷着药的布,点了点头。
霍成殇深吸一口气,抬手握上了箭杆,一个发力,粗黑的玄铁箭杆伴随着飞溅出来的鲜血拔出伤口,裴淮仁眼疾手快将布按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痛刺激得她身上冒出一层虚汗,但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就像她对霍成殇说的一样绝不会哼声。
布很快就染上了鲜血,甚至连手指都被浸染上鲜红,经过一阵兵荒马乱的包扎,终于在子时到来的那刻,伤被固定住了。
整洁的太医馆此刻一片狼藉,被打翻的水盆,散架的支架,染血成团的白布,胡乱堆放的伤药,无一不在彰显着这次的凶险。
换上白色内衣的裴淮仁躺在床上,身边是相同服饰的霍成殇,此时此刻俩个人全都没有力气去整理太医馆的一片狼藉,在月挂上枝头的时候一同栽倒在床上。
皇宫从来都是安静的,哪怕外面乱整一锅而无法安眠,至少这一刻的安宁属于他们。
裴淮仁侧过头,霍成殇静静躺在她旁边,脑袋枕着她未受伤的手臂睡得正香,还记得她说要枕的时候百般不愿,然而真正躺下之后却是比谁都睡得要快,长时间的治疗太耗费精神了。
她轻轻动了动手臂,霍成殇哼了几声,动了动脑袋,她看没有醒后,才松了一口气。
裴淮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观察过一个人,若说好看的她不是没有见过,不论是西洲还是鄱日倾城佳人,亦或是高大俊美数不胜数,但在眼前人身上都黯然失色。
那种浑然天成的气息少之又少,而霍成殇偏偏就是其一。在观察期间她就发现眼前人是个口不对心的一个人,说着要反要上位做的事却偏偏背道而驰。明明神经敏锐得狠,却不曾对身边人使用,亦或是发现了而不愿意相信。
裴淮仁不理解,但为之尊重。
只是可惜,这种心理注定要在之后的事情里不说被抹灭但一定是会彻底崩溃。回想起天阁里的情景,裴淮仁的目光变得深沉,差点坏了好事的家伙被炸死在天阁里,彻底沦为了废墟中的灰烬,要不是作为死士的准则没有说出秘密来,她不介意亲自动手,反正杀死的那个人也被她扔进火堆里了。
至于逃跑那个人,也自然会有人解决掉,至少在那天到来,霍成殇还不能出事。
裴淮仁想着,却伸出左手放在了霍成殇纤细的脖颈上,掌心下是有力的脉搏,她知道只要轻轻一掰,一条性命就能消失在她的手里。
但她很意外,这里可是致命点但这人却没有进行下意识的防范。
手掌离开,换成食指细细勾勒着白皙的脖颈,转移到喉结处,挠了两下。
觉得痒的霍成殇下意识动了动,嘴里含糊说着“别闹。”却没有睁开眼睛。
裴淮仁放开手到身旁,她想她明白了。
*
夜已深,在傀朝某处密林里。
一身黑衣的黑衣人躺在血泊里,身旁散落了几只玄铁羽箭。
漫天落叶落在他身上,身穿黄衫的女子站在尸体旁,从怀里拿出一瓷瓶,打开塞子,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在尸体上。
尸体在接触到粉末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瓦解,仔细看后那竟然是一只又一只细小的虫子在不断啃食着石头,发出稀碎的声音,那密密麻麻的动作看得人头皮发麻。
然而女人却不在意,直到尸体被虫子彻底啃食干净之后,女子随手折断一树枝将其点燃,毫不犹如将火把扔了过去,虫子在火焰的侵蚀下彻底葬送。
女子又拿出一瓷瓶,透明的液体洒在火焰里,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熄灭,铺满落叶的地面除了一处血泊,几只羽箭外,毫无其他瑕疵。
虽然过程繁琐到没有必要,可做事不光要做绝,还要做的干净利落不留痕迹,不留有害的痕迹。
而最后一步,自然是留下“有用”的线索。
女子扔出一个东西在血泊上,转身离开。
*
第二日,被皇帝派来调查天阁塌陷案的刑部跟刑狱司的提刑官张璐,于白日闯进吕府带走了负责监工的吕逐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