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线变得野蛮刁钻,变成了君宜熟悉的音色。
这是狐狸精的声音!
君宜忍着被揪疼的耳朵,睁开眼去看元西,看见他头上有一对狐狸耳朵。
一见那对熟悉的狐狸耳朵,君宜激动到泪珠子一下子从眼眶里掉出来。
“多禄!”
“嘘,小点声,你是要把那些阴差全招过来吗!”
多禄松开揪住君宜耳朵的手,见君宜把自己认了出来,就把耳朵藏了回去。
这个鬼地方可恐怖了,一见到多禄这个熟面孔,君宜就像是小溪里的一叶浮萍,遇见了从天而降的浮木。
她抓上多禄的手臂就不放手了,激动到双手颤抖。
“多禄,你怎么来了?难道你也……”
说到这里,君宜激动的神色渐渐恢复平静,眉眼耷拉了下来。
“……难道你也死了吗?”
多禄发出呸的一声,“晦气,我狐狸精,会死?可笑,我是为了救你,扮作阴差来地府带你回去。”
说着,多禄反握过君宜的手就要走。
“别废话了,有话回去说,趁着你没登记,我们现在赶快离开。”
君宜一听多禄没死,他是为了救自己来地府,神色明媚道:“好啊好啊。”
无论之前有多讨厌、怨恨多禄,此时君宜对他只剩下崇拜。
这头狐狸精,多勇敢,多有情义,不说他会为了自己下刀山下火海,单凭他为了自己只身勇闯地府,君宜对他都五体投地。
“多公子,凭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下辈子让我给你做牛当马都行。”
多禄表情一贯的冷淡,说道:“这辈子都没过完,就别说下辈子的事了,况且你……”
多禄没说完就停下了,君宜追问道:“况且什么?”
况且君宜没有下辈子了。
这次领着她那在地府游历一圈的灵魂,从阴间回到阳间,她的命数就已经乱了。
绝了的命数复活,有违天道。
为了蒙骗过地府这帮鬼,多禄要在君宜身上缔结一道缘法,让阴差们找不到在阳间复活的她。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君宜会得到永生,永远停留在如今这个岁数与面貌,没有下辈子,没有来生。
“没什么,快走。”多禄拉着君宜,飞奔起来。
越跑越快,君宜奇怪一点儿都不感到累,连气都不喘一下,反而感觉身上异常轻盈,无意低头瞧见双脚腾空离了地。
多禄嫌不够快,变回了狐狸的模样,身体变得比寻常狐狸大,大到他能将君宜驮在背上,四肢跑起来不见影。
迎面吹来的劲风让君宜睁不开眼,她用手挡住风,说道:“太快了,慢一点。”
“不能慢,等他们发现我是假冒的,将你带走了,我俩都要遭罪。”
穿过一片雾蒙蒙的黄泥路,出现了一片黑泥沼泽地,沼泽表面冒着咕噜噜的黑水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恶臭味。
君宜看这情况是要穿过这片沼泽地。
不过没事,她自我安慰,多禄驮着自己,双脚离地飞着在跑,飞过这片沼泽地是轻而易举的事。
多禄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正要飞过这片沼泽地,多禄就发现自己飞不起来,四只狐狸蹄子陷入了沼泽地里。
“怎么回事?”君宜趴在多禄背上,趁乱摸上他的两只狐狸耳朵,“怎么不飞了?”
多禄意识到不仅飞不过这片沼泽地,自己还说不出人话了。
他跳脚骂街,但嘴里发出的声音是如撒娇般的狐叫嘤嘤声。
君宜侧耳倾听:“这什么声音?听着像是要奶喝的声音?”
多禄扭过头,瞪着趴在自己背上的君宜,君宜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这要奶喝的哼叫撒娇声,是多禄发出来的。
“多公子,你中邪了吗?”
你才中邪了!老子没有中邪!
又是一阵狐叫。
“嘤嘤嘤~”
多禄一时恢复不了说话的能力,咬牙回正头,看向前方,在泥淖里拨动起四肢,艰难滑动四肢,走在沼泽地里。
行至半途,那一身的白狐狸毛被溅起的泥点染黑了,气得多禄时不时就要发出嘤嘤声。
艹你爹!
“嘤嘤嘤!”
天杀的!
“嘤嘤嘤!”
我要杀人!全杀了!都杀光光!
“嘤嘤嘤!嘤嘤嘤!”
狐狸毛毛打湿了,还给弄脏了,多禄面带怨气,在沼泽地里一蹦一跳愤怒前进。
对岸有路过的两只小鬼,手里举着糖葫芦与小糖人。
小鬼甲:“哥哥快看,黑沼河里有只兔子。”
小鬼乙:“胡说,兔子的脸哪有这么尖,身体哪有这么大的,那分明就是一头驴。”
两只小鬼吃着糖葫芦和糖人讨论了一番,最后统一得出,那是一头吃胖了的白狗,正因为吃胖了,他在黑沼河里都跑不动了。
等到多禄驮着君宜上了岸,那两只小鬼早离开了。
若是听到别人议论,把他认作成狗,依多禄的性子,索性就当一回狗,高低蹦起来咬下这俩臭小鬼的屁股。
过了这片黑沼河,多禄驮着君宜跑进了一片密林。
林中黑烟缭绕,只有树干没有枝叶,一片死气沉沉,寒鸦哀啼,君宜抬头看,没有阳光,上空是一层黑云堆积。
君宜感到身体发冷,不经握紧了多禄的狐狸耳,换来多禄发出一阵嘤嘤狐叫声。
直到奔跑速度慢了下来,多禄脚步放缓,浓重的黑烟散开,君宜这时看清两边树杈上挂着绳子、匕首,还有一些衣物碎布巾,那些东西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多禄驮着君宜来到一口井边。
那口井与君宜被法师掐死后,投入的那口井一模一样。
君宜死后,一直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但在见到这口井后,她忽然就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
这时多禄也恢复了说话能力,开口第一句就说道:“你从这口井跳下去,就能回到人间了。”
跳……跳下去!
君宜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依赖多禄,圈着多禄的脖子,亲昵说道:“那你呢?你会和我一起吧?”
多禄偏开头,抖抖身体,将她从背上甩下来。
“我不会和你一起,我会走另外一条路回去,你快点,要是被那些阴差发现了,你就永远回不到人间了。”
这促使君宜鼓起勇气走到井前,可看见深不见底的井底,她退缩了。
井下不断冒出阴冷的风,谁知道跳下去会遇到什么鬼东西。
“我不敢……”
多禄回头张望,查看有无阴差追来,他对不敢跳的君宜骂道:“死丫头,快跳,别在这时候拖后腿,也别在这时候逼我打你。”
“多公子,我真不敢,下面黑黢黢的,还有风吹上来,跳下去摔死了怎么办?我大好年华,不想就这样死去……”
多禄说道:“你清醒点,你已经死了,你想要复活的唯一机会就是跳下去。”
这说动了君宜,她站在井沿边,给自己打气,准备数一二三,数到三就跳。
“……七、八……”
她数到了八,她都没勇气跳下去,急得多禄咬着一条狐狸大尾巴自转了一圈。
这死丫头慢吞吞,就是数到一百都未必会跳下去,待阴差们追来,他俩都要下十八层地狱,一起被油炸得透透的。
多禄后退三步,然后助跑,昂着头撞向了数到了十还没跳的君宜。
“……十二……”
刚数完十二,跃起来的狐狸,一头撞向了君宜的腰。
君宜腰一折,整个人往井中倒去,井中回荡着君宜的惨叫声。
随即多禄不留情,掉头往一旁跑去,消失在黑雾弥漫的树林里。
*
人间已过三日。
从井中打捞出的君宜尸体不腐不臭,几个妖精们不敢随意挪动她,怕有个好歹,只在她尸体旁搭起了帐篷,轮流为她值夜,驱赶蛇鼠蚂蚁等。
多禄的狐狸身自然也不敢挪动,任凭他躺在君宜的胸前。
今夜气温骤降,似有下雪的预兆。
几个身上长毛的妖精们不怕冷,他们就怕冻着君宜,夜里在帐篷外升起一把火,串上鱼虾肉类等食物,用火烤起了食物。
青耳断了一臂,暂无法以人身露面,只能以鸟身身姿站在红婴肩上。
红婴坐在火前,烤着串在枝条上的鱼。
金灿灿趴在火堆前,看着火堆发呆,火中浮现出君宜的模样。
紫一坐在一旁,喝着多禄酿的酒。
夜深了,站在红婴肩上的青耳打起了盹儿,垂头抱着羽翅,鸟眼半眯半闭。
地上散落着吃光的鱼骨,红婴一副吃撑到眼睛都睁不开的疲倦,饶是如此,他仍一手拿着红薯,一手用木枝挑开火堆,想要把红薯塞进火堆里。
金灿灿在暖光中合上眼,梦见君宜摸起了自己的狼耳朵。
酒罐从手间滚落,紫一面带醉意,从躺椅上起身,说道:“我回房睡了。”
又瞥了眼睡着的金灿灿,说道:“今夜是红婴和青耳值夜,金灿灿,你回屋睡觉吧。”
回屋睡和在外睡,对于一头狼没有区别。
金灿灿宁愿在外睡,他不放心青耳红婴这对公婆,要是这俩夫妻偷懒失责,让老鼠啃了君宜的尸体,或是让老鹰抓走多禄的狐身,又或是法师来寻仇多禄了,那就完了。
“我、我、我不、不走。”金灿灿闭着眼说道。
话音刚落,后院内出现了一道沉重的叹息。
金灿灿以为是紫一发出的叹息,紫一以为是红婴发出的叹息,当他们双双对视,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这叹息声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四个妖精困意顷刻间消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