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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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

    违和感打翻了琉璃的判断。

    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琉璃面色微凛，手指无意识紧扣蝙蝠扇。

    种种迹象充满了矛盾，这些看似明牌的诡计背后还有别的目的，而且以御门院家的做派，又怎会拘泥只培育咒灵和妖怪。

    是她以偏概全了。

    灿金色的眸子暗了几度，映出整个奈落之间的轮廓。

    破除结界固然容易，但势必会打草惊蛇，在没有弄清羂索和那一帮子费尽心思摆弄的这些诡计的真正意图前，还是不能随意妄动的好。

    既然收受了代价，什么都不做可不是琉璃的行事风格。

    琉璃略微思忖，单手起诀，在四方基石的外侧架起鸟居结界，净化附着的污浊的同时，焚烧残存的尸骨，将基石护在神域之中，反向利用四象结界扼制阴晦力量生长，再反哺给佛像。

    恶臭荡然无存，琉璃脸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接下来，就是搞小动作的时间了。

    突如其来的清净力量惊扰了锹甲虫群的酣眠，它们抱作一团，合成骇人的模样，散发出的气息让琉璃莫名有些熟悉。

    不待她细想，凝成巨型的虫甲张牙舞爪着，眼看就要扑向琉璃，却被莹绿色的冷焰吸走了注意力，定格在原地。

    明明看不见它们的眼睛，却能清楚感受到无限的渴望，仿佛这一缕阴冷光芒比任何事物都重要。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地下空间里，只剩下凝结在指尖的幽幽冷光。

    琉璃不动声色地将精纯的妖力注入冷焰里，投给饥渴难耐的锹甲虫群，利用它们互相争夺进食的特性，从内部分化改造，收为己用。

    悄然间，这座豢养咒灵的地下空间已成为琉璃所有。

    这时，头顶隐隐传出诵经的声音，信仰的香火如雾气一般缓缓渗透下来，不小心就填充了近一半的空间，却因为琉璃的操作，一半吸附在基石表面，一半萦绕在琉璃周身。

    原来这个地下密室安置在主殿佛龛的正下方。

    看似走了一段路，实际却在咫尺之遥。

    收编在册的锹甲虫群已经不再需要信仰力的供养，它们乖乖窝在角落里，略显好奇地盯着香火凝聚在四块基石上。

    忽如而至的香火烟味充斥着琉璃的嗅觉，差点把她呛到晕厥，幸亏她反应及时，迅速将信仰之力凝练成能量团，一部分吸纳进八角菱花镜中当储备粮，一部分吸取进身体里慢慢消化。

    她的力量源自阴阳平衡，就算是正向的力量，一次性吃太多也会消化不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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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没有久留，也没有从原路返回，而是回到了羂索设立结界的地方。

    凭借对结界术的掌握，在现有基础上进一步解锁，不费吹灰之力打开了连通地下二层的结构，那里正是她听到的细微空旷的回响的所在，也是锹甲虫群传达的这座寺庙的秘密。

    ——连接东京城区的地下水道。

    这里原本是为了防止台风和暴雨带来的洪灾而修建的地下排水系统，现在却被有心人利用，当作搞阴谋诡计的隐蔽之所。

    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不甚在意，这里几乎没有结界覆盖，出于无人看管的闲置状态，要不是残留结界术的痕迹，完全不能联想在一起。

    琉璃站在空旷的下水宫殿正中央，视野范围分布着四条主水道，即使不用感知力，湿润的空气与不同的水流速度也能精确传达出复杂多变的分布。

    结合寺庙的地理位置，四条主水道大致分向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其中南面的通道连接东京湾，可直达前一天发现的血迹仪式现场。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咒术界。

    琉璃无奈摇头，凝视四通八达的排水管道，每个方向都有隐隐的结界波纹，心想挨个走完太费时费力，还得靠纸人式神探路。

    谁知，当她从口袋里摸出纸人式神时，却发现只剩一张了，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在布控京都时就把所有库存掏空了，就连备用的空白符纸也只剩下两张。即便回来的路上顺道购买了神宫御用的伊势纸，却没时间和工具裁剪制作。

    至于御神木的叶片，她有更重要的用处，不能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一张就一张吧。

    琉璃没有犹豫，操控纸人式神朝东面探索，她自己则根据世界意识的提示择选了北方，也是最靠近东北角鬼门的方向。

    ……

    沉闷的脚步声敲击在地下宫殿的道路上，发出单调无趣的回响。

    这个斥巨资修筑的排水系统规模相当庞大，岔路多而杂，光线昏暗，却又每隔一段距离装有照明设备，只是个别照明灯已经损坏，除去充当摆件和临时的标识作用，不具任何功效。

    沿着水道摸索前行，时间变得一文不值。

    起初还能感知到结界的波纹，然而越是跟随追寻，越是不见了踪迹，甚至绕进了死路，导致追寻成了无用功。

    岔路持续增多，灯光忽明忽暗，从视觉上营造出诡异的氛围，仿佛走进了一座潜藏着未知生物的奇特迷宫。

    纵横交错间，凄风冷雨的气息一并从道路尽头的缝隙挤了进来。

    应该是寻到了出口。

    时间悄无声息跳跃，将外面的天地改换了颜色。

    踏上布满灰尘的狭窄楼梯，琉璃推开门扉，霜白色天光闯入眼帘的刹那，蚀骨的寒风裹挟绵密的雨雾扑面而来，浸湿了柔顺的发丝，又在浅色的衣摆上晕开一团团的深色花蕾。

    漫天雨织中，青铜材质的持盾唐狮子雕像泛起冷寂的光晕，漠然守望着人来车往的繁华。

    这里是日本桥。

    东京著名的商业街区。

    北面的出口竟然延伸到了这里，实在令人惊奇。

    任谁也不会想到，一间小小的寺庙下方藏有这样一条密道。

    简直就像开盲盒。

    惊奇之余，琉璃没有如往常一般细下思考，也没有展开屏障阻隔雨水，而是放任雨水打湿身体，因为她一早就注意到桥中央那个满脸戒备的金发青年。

    比起出色的外貌，降谷零咄咄的目光令她印象深刻。

    那双灰蓝的瞳色在雨雾里显得尤为绮丽，好似一把出鞘的利刃，泛着清冷的锋芒。

    让她联想到了一个人。

    降谷零同样注意到了琉璃。

    和诸伏景光一样，长年的卧底生涯造就了时刻留意周遭环境的习惯，越是人群密集的场所，越是不能放松观察。哪怕他看似轻松地倚在栏杆上，假装游客打卡麒麟之翼的雕像和信得过的下属碰面。

    乍然出现的琉璃令他在意。

    站在他的视角，没有完全撕掉可疑标签的对象不仅换了装扮，出现的时机和地点还都那么的巧合，想不注意都难。

    一时间各种猜测在脑海里乱窜，灰蓝色的瞳孔一缩，熟练地敛去了情绪，切换到波本的斗姿。

    尽管只是微弱的变化，但琉璃还是直观感受到了对方的抵触，她无意打扰，对上视线的瞬间，报以礼节性的微笑，然后默默退回到门里，以实际行动表达出“请当她不存在”的避让态度。

    然而降谷零还是采取了行动。

    他巧妙支走了交接的下属，径直朝可疑对象走了过去，目的非常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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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将凄风细雨关在门外，就着下水道里昏沉的照明，满身冷气的降谷零沉声质问。

    料到他会追来，琉璃泰然自若地拢了拢湿透的发丝，迎上对方冰冷的视线，实话实说：“恰巧路过。”

    她都开盲盒了，怎么不算恰巧路过呢？

    闻言，降谷零眉梢动了动，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普通家庭主妇会恰巧从地下水道路过？还是他看起来很好糊弄的样子？

    “你路过的方式还挺特别。”

    金发青年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干脆跳过没有意义的话题，转而问出了积压在心里最迫切的牵挂：“他们呢？”

    “很好。”

    死不了就是很好。

    “萩原怎么没和你一起？”

    “诸伏先生更需要照顾。”

    成年人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关键词，降谷零没有再问，盘亘在心底的担忧倏地消融，斗姿退了大半，灰蓝色的眼睛沉静如水。然而背脊依旧挺拔，像一只蛰伏的猎豹，一旦嗅到气味变化，随时启动攻势。

    谈话陷入停滞，门扉后的气氛就这样沉闷了下来。

    毕竟两人的身份距离和立场差别摆在那里，仅靠屈指可数的不期而遇，并不足以突飞猛进到可以随心交谈的亲近关系。

    不交心，不代表不信任。

    在降谷零作出让步的那一刻起，信任的标签就已经覆盖了初始的可疑，落下全新的印记。

    尽管如此，情感上的信任与理性的认同向来不共边，尤其对一个每天如履薄冰扮演不同面孔的卧底来说，情感上的信任一文不值。

    之所以选择追上来，除去警惕的成分，最大的因素就是出于对诸伏景光的担忧和托付。

    得益于萩原研二沉浸式的倾情出演，量身定制的剧本杀获得了组织的认可，尽管没能带回尸体，但组织内部已经盖棺定论。

    除了琴酒有些微词，贴脸嘲讽了威士忌组一顿，仍旧改变不了档案销毁、代号重置的事实。

    也许在不久后，又会有新的成员重启这个代号。

    不过那都无关紧要。

    只要诸伏景光还活着就足够了。

    这几日他一直忙前忙后，警视厅内部的清查终于告一段落，内鬼已经揪出，并被秘密押送到别处。幸运的是，内鬼的权限不够，仅查到了苏格兰的假名，没能触及真实姓名。凤眼的青年还能继续作为“诸伏景光”正大光明的生活在阳光下。

    当然，这是后话了。

    明面上，这一次的内部审查步入收尾，实则转到了暗处。这次情报泄露牵扯出不少问题，警视厅又有那么多部门，谁又敢保证没有被渗透成筛子呢，至于能查到哪种程度就不是降谷零该操心的事了。

    与此同时，警察厅的审查也在暗中进行。有这个前车之鉴在，他们必须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绝不能漏掉分毫。

    拜组织所赐，包括诸伏景光在内的所有公安的信息全部转移到更高一级的机密档案里。过几天，等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警视厅公安部会在警察陵园举行一场葬礼，为牺牲的同僚鸣枪致敬。

    到那时，才算真正意义上的尘埃落定。

    而对降谷零来说，他的卧底任务还在继续。

    琉璃明白年轻公安有话对自己说，但见对方堵在门口久没有动作，心道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近距离欣赏面前这张自动送货上门的帅气脸蛋。

    也不知他在雨中淋了多久，湿漉的金色秀发紧贴皮肤，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滚落肩头，让他看上去更加秀色可餐。

    不过，琉璃还是更喜欢诸伏景光，特别是那双上翘的凤眼，非常符合她的审美。

    半晌后，降谷零主动打破了沉闷，语调不由柔和了几分：“我今晚要飞去欧洲，hiro那边……拜托了。”

    金发青年没有明说，但琉璃还是听出来他将有一段时间不会出现。

    她弯动唇角，用神秘莫测的口吻说着：“不用客气，我收取了代价的。”

    降谷零一怔，有些没好气的说，“最迟明天，会有文件送到信箱。”

    他不能亲自操办诸伏景光新的身份安排，只能交由信得过的下属接手，这也是他今天冒雨停留在日本桥的原因。

    “嗯，明白了。”

    琉璃颔首，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补充着说：“不用担心，他会活得很好。”

    降谷零有些诧异地看着琉璃，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雨停了。”

    冷不丁地，琉璃开口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降谷零顿了顿，带着微妙的心情推开了门，亮白的日光猛然挤了进来，打碎了昏沉的世界。

    随着云消雨散，笼罩整个天际的阴霾不复存在。

    许是受到天气放晴的影响，站在门边的金发青年笑了笑，终是道出了那句迟到的感谢：

    “谢谢。”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我都要谢谢你救了hiro。

    精确接收到话外音，琉璃莞尔一笑：

    “那么，「祝您武运昌隆」。”

    随着言灵落地，有什么东西破冰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