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月城先生您的按摩手法真是厉害,现在我感觉大脑清醒了许多。”青森正人摸了摸脑袋,眼睛下还挂着青黑,惊奇道。
久病成医,月城匠自嘲的想。
车内沉默了片刻。
大脑清醒了,自然想到一件严重的事情。
“月城先生,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还有报告没有写完……”青森正人难为情道。
“储物箱,自己看。”
青森正人拉开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箱,没有触碰别的东西,小心翼翼把最上面的塑料文件袋取了出来。
格式相当规范的几份报告静静躺在里面。
内容简练、条理清晰,只差一个签名。
而且字体相当熟悉——就是他自己的。
但他确定自己还没有写这几篇报告。
“这真是太危险了,您不必这么麻烦的……”青森正人又是感动又是不赞同。
在危险犯罪组织卧底的同时还带领零组执行秘密抓捕任务,执行完任务监督收尾工作,写完属于自己的报告,还用下属的字迹帮下属写完了下属的报告。
这是什么天使上司!!!
但是这么做真的很危险,他又不是自己不能写……不帮上司写报告就算了,让上司帮他写是什么事啊。
工作时间遇见总是不按规矩出牌的上司,真是让他安心的同时,又手足无措的。
月城匠摆手阻止下属长篇大论跟他讨论写报告问题的企图。
“难受就别逞强,请假休息两天,把心态调整好,眼圈黑得像是被人揍了。”
黑得像是眼睛下面的皮肤跟zero交换了一样。他心里吐槽。
当初开学时zero和松田半夜互殴,第二天训练时松田脸上也没有青黑到这种地步。
“没事,不影响工作……”青森正人捂住眼眶,掩饰道。
月城匠看他一眼,踩下刹车。
“下车。”
青森正人心里一慌,担心自己说错什么话引得上司生气,打算把他扔下去。
偷偷观察年轻上司的神色……呃,对方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没有生气。”月城匠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淡淡道。
青森虽然比他年长,但前天晚上的行动恐怕是第一次直面同伴死亡,今天精神状态不佳也可以理解。
趁着之前为睡着的下属按摩头部捏了一把下属的脸,确认下属没被人替换掉的某上司如此想到。
月城匠取出口罩带好,围上围巾,最后拉起卫衣的兜帽。
车门重重关上。
青森正人只得一头雾水小跑跟上。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山岗矗立,松柏如人,青灰色的碑石一排排一列列安静地耸立着,埋葬下一个个生命寡淡或者曲折的一生。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青森正人跟随年轻上司的脚步进了寺庙的墓地,却没有看见年轻上司的身影。
“月城先生……”
短促的步调渐得缓慢沉重,青森正人心中的悲伤化作一腔苦水,积蓄在胸口,发不出声音来。
涩谷区,月参寺。
小野没有在世的亲人和特别亲密的好友,因此牺牲后,也没有举行葬礼。
火化后,不知是谁出面将他安置在了月参寺的墓地里。
从今天月城先生的举动来看,大概是他悄悄安排好的。
今天来这里是为了让自己祭拜祭拜小野,释放一下悲伤吗。
青森正人放弃寻找不知所踪的上司,在住持那里领了一串念珠,缓步走着,一处处慢慢看过去,找到属于小野的墓碑,双手合十,默默悼念。
来得仓促,没有带礼物,你这家伙就见谅吧。
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穿着深灰色卫衣,正是刚才跑没影的月城匠。
月城匠从口袋里取出一包烟,就是自动贩卖机里很常见的牌子,蹲下轻轻放在墓碑前的供桌上,然后起身,双手合十夹住念珠,为死者默念了一段往生词。
月城匠念珠上的流苏是青灰色的,秋风拂过,微微摆动。
青森正人闻到一缕极浅淡的花香,来自上司身上,清幽的,像是菊花。
月城先生还有重要的人沉睡在这片墓地里吗。
这个点寺庙里没有别的人。
青森正人等月城匠睁开眼,忍不住小声问道:“您此前不认识小野吧,您是怎么知道小野抽烟的?”
又为什么要为素不相识的小野安排墓地呢?
如果没有人领走小野的骨灰,小野所属的科室也会接手,安排一个去处的,只是位置不会有月参寺这般清幽罢了。
他和小野是警校时的好友,毕业后进入警视厅公安部的不同科室,又同秘密属于零组,他很确定小野不认识月城先生。
况且前天晚上的行动要求严格,小野知道轻重,不会违规抽烟。
“他是零组的人。”月城匠看了扶着碑石神思恍惚的下属一眼,语气平淡中透着一丝理所当然。
是零组的人,归他管,是他的下属,他的队友,他记得他们每一位的脸,知道他们每一位的经历,了解他们每一位的特长与喜好。
得到答案的青森正人陷入新一轮的沉默,一只手搭在青石上,不发一言。
月城匠没有在别人痛苦时絮絮叨叨当心灵导师的爱好。
见青森还要再缓一会,他退远了几步,站在下风口,掏出另一包拆开过的烟盒。
拉下口罩,指尖轻磕烟盒,弹出一支烟,低头咬住,点燃。
呛人的气体在肺腔里游走一圈,被长长呼出在清冷的空气中。
月城匠本来不抽烟的,但是在组织里呆久了,总是忍不住想抽一支。
提神也好、麻木愈演愈烈的头疼也罢,不得不承认,富含尼古丁的气体,真的可以带来片刻的放松。
他刚才买了一束白菊,去看望了母亲。
读警校时打算看母亲那天出了意外,他们六个开鬼冢教官的FD去英勇救人,耽误了行程。
这几年他在外面周周转转,一直没有回过日本。
恍惚想起,上次来看望母亲,居然是上警校之前了。
真是不该啊。
会在母亲的墓前遇见老头子,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确切地说,他知道老头子会来看望母亲,但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恰巧遇见。
母亲的墓碑是几近二十年前立下的,至今依然完好,没有一丝青苔,没有一丝划痕。
他去的时候,老头子正在轻轻擦拭碑石。
堂堂公安高官,一个人都没有带,孤零零的,蹲在墓前。
老头子果然也很想念母亲吧。
月城匠没有刻意加重脚步声,沉默着一直走到墓前,放下怀里的白菊。
月城贺在此人走近到身侧时才发现他。
小崽子,气息隐匿得不错。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静静对望。
月城匠捂得太严实,月城贺看不清楚他的脸,但莫名知道,就是月城匠这个小崽子。
一分钟末,罩在宽大卫衣下的人冲他微微点头,转身走远。
月城贺继续轻柔地擦拭妻子的墓碑。
仿若从未遇见。
……
寿喜锅,一道日本料理,专指“用生鸡蛋蘸牛肉的甜酱油火锅”,英文为sukiyaki,就是“用锄头烧煮的料理”。
热锅下黄油融化,下肥牛煎香。倒入寿喜烧汁,放入胡萝卜、大葱、芹菜、豆腐和香菇,加适量清水,盖上锅盖焖煮片刻。
锅盖揭开,大团大团的蒸汽升腾而起,汤汁咕嘟咕嘟翻滚,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低低说了句“我开动了”,月城匠夹了一筷子肥牛,蘸上甜酱油,在生鸡蛋液中涮了涮,送进嘴里。
下属板正坐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后背挺直,活像是正在入职面试。
“吃饭。”
“是!”
青森正人抖了一下,差点立正敬礼。
手忙脚乱夹了一块香菇,用力过猛香菇piu的跳出去。
好在很幸运落进了碗里。
就着白饭把香菇送进嘴里,青森正人借此表示自己有在吃饭。
他何德何能让上司请他吃饭啊!偏偏上司自己不这么觉得,离开月参寺径直把他拉到寿喜锅店,点了两人份。
浓厚的醇香在口腔里炸开,香菇Q弹的口感让青森正人享受地眯眯眼。
香喷喷热乎乎的食物最能放松心情,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冷清的天气里。
白汽笼罩下的月城匠轮廓模糊了许多,棱棱角角都收敛起来,显得安静而少年气。
三年过去,时光好像不曾在这张清秀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放松下来后,青森正人忍不住多话起来。
他皱着眉头,如临大敌般紧盯着月城匠筷头沾满红彤彤辣椒油的肥牛片,小心翼翼劝说道:“我听您的嗓音有点沙哑,就不要吃这么刺激的食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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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月城匠不以为意一口吃下去,火烧火燎的辣味从舌尖滚入喉咙,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
剧烈的辣味刺激着神经,给他一种脚踏实地活着的感觉,而不是其他被忠于组织意志支配的傀儡。
他把围巾向下勾了勾,向青森正人展示了喉结偏下一点位置上血痂尚未脱落的伤疤。
他这是伤到声带,又不是感冒嗓子哑了,有什么不能吃刺激性食物的。
青森正人欲言又止,伤疤……刺激性食物不是更不利于伤口恢复吗。
“打住。”月城匠制止下属说教。
“……您要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青森正人叹了口气,上司工作时的稳重能不能分生活时一点。
这么草率,像是叛逆期没过完的中二少年,完全不放心让上司自己照顾自己啊。
“说起来有一件特别的事,刑事部那边。”青森正人随口提起。
他所属的警视厅公安部与刑事部办公区在同一栋楼,刑事部有什么新闻,他们很快就能了解一些。
“嗯?”
“是一份传真,从三年前11月7日发来写着阿拉伯数字“3”的传真,两年前变成了“2”,去年变成了“1”,今年的还没抵达,不知道会是什么内容,估计是恶作剧吧。”
“三年前的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