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里的空气一寸一寸变冷,阿道紧张地握紧方向盘,移动眼珠,悄悄瞥一眼后视镜。
男人没抬头:“用心开车。有话也别问。”
阿道乖乖把眼珠正了位,呼之欲出的问题被咽回了肚子里,右脚踩上了油门。
就在阿道准备右转去私人医院的时候,男人吩咐:“直行,去一院。”
阿道眸中诧异,但还是听从了命令,收回了准备打右转向灯的手指。
躺在后座上的女孩紧抿着毫无游戏血色的唇瓣,小脸苍白,眼睛紧紧闭着,长而浓密的睫毛还沾着水珠。
一块毛毯盖住了她的身体,她湿漉漉的头靠在男人的大腿上,宴之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开紧贴着侧脸的一缕湿发。
微凉的大手轻轻搁在她的头顶,惊人的温度紧贴着手掌的皮肤。
市一院门口,迈巴赫稳稳当当停下,阿道率先下车,撑起伞打开后座的车门,男人本来准备拿开那块毯子,犹豫片刻还是用毯子裹住女孩抱了起来。
怀里的女孩似乎很冷,脸蛋不断蹭着他的胸膛,想离这唯一的热源近一些、再近一些。
冰天雪地下,只剩下她一个人。
爸爸!妈妈!妹妹!
她喊破喉咙,声带断裂,可所有声波都被松软洁白的雪无声无息地吸收,没有回声,没有回应。
呼啸的北风毫不留情地卷走了她的围巾,她穿着单薄的睡衣,浑身冷的发抖,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成为唯一的温度。
突然眼睛好晃,一道红色的暖哄哄的光像她走进,那是火炉吗?
跪在地上、濒临死亡的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所以她最后也免除不了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命运吗?她连火柴都没有。
火炉向她靠近,出于身体本能,她扑向火炉,紧紧抱住它。
温暖,她需要汲取一切温暖,一切热量,一切能让她起死回生的事物。
……哪怕,这火最后会烧死她。
耳边摇摇晃晃地好像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很轻,混合着乌木雪松的味道,很好闻,那但声音很残忍,它说:“乖,先松开。”
啊。
她被迫从火炉身边被扯开,来不及再次扑上去,一道针头刺入她的皮肤,她浑身一抖,混沌的意识终于回来了大半。
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睛,入眼是白茫茫的。
我还在雪地吗?
可是她已经感受不到那令人战栗的刺骨凉气了 ,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房间。
她在病房!
温梨睁大了眼睛。
昨晚发生的一切清晰地回荡在她的意识里,那个想害她的秃头老头,从二楼跳下的惊险,大雨中的狂奔。
想到这就感觉脚腕刺痛。
最后,她好像走投无路,慌乱地拦了一辆车,只记得车停下了,那一刻她脱力滑倒,失去意识。
那个车主救了她?
她环顾病房,单人间,白茫茫,空气中混着消毒水的味道,病房外传来护士谈话的声音和推车滚轮的呼噜声。
手背上的输液针已经拔了,留下了细小的针孔。
她无比感激地想,那个车主,真是一个好人啊。
要不是那个陌生人,她可能就被那个混蛋…
“混蛋…”她越想越气,没忍住小声骂了出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从温梨躺这地角度可以看到一个一黑一白两个人。
她合理推断白色衣服那个是护士,旁边那个黑色西裤的应该就是她感激涕零的救命恩人。
“昨天谢——”她一边抬眼向上看那人地面容,看到的那一刻到嘴边的“谢谢”卡了壳。
大脑空白一瞬,表情几经变化,差点咬着舌头。
“对于救命恩人,不感激就算了,怎么还偷偷骂人呢?”男人戏谑着笑道。
温梨表情静止了。
那声“混蛋”声音明明很小,而且又不是骂他。
她默默收回视线,脑神经却炸开了花。
怎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他怎么在这里?
护士已经给她重新挂上了水,偷偷瞄了一眼男人俊朗的面容,红着脸推着小车出去了。
“我怎么在这里?”
男人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响起,把她心头慌乱的猜测捅了出来。
“我要是不在这里,你现在可能在ICU里面。”他自问自答,温梨却垂下眼睛。
到底是救了她一命,她小声:“谢、谢谢你。”
“哎,你这声谢谢比刚才那声混蛋声音还要小。”男人坐在她床边的陪护椅上,身体舒舒服服地靠在后面,盯着她通红的脸逗她。
温梨终于抬眼,瞪了他一眼。
她有意岔开话题:“这是哪个医院?”
“市一院。”男人随口答道,“你不是不肯去我家的私人医院吗?”
温梨:“……”
怎么总提这种让人尴尬的话题。
突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似的,没输液的那只手掀开被子看了看。
!
崭新的衣服。
男人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女护士换的。”
温梨松了口气。
尴尬弥漫在空荡荡的病房,温梨望着天花板,感受到那道灼灼的视线,一股异样油然而生。
她刚准备皱眉提醒男人不要总盯着她,一通电话解救了她。
男人过了几秒才懒懒拿出手机。
“嗯…对…我今天不去了…”
不到一分钟,电话就被挂断了。
温梨悠悠地瞅着手机,劝道:“你还是去吧。比呆在这的价值高。”
“不高。”
温梨:“……”
她刚想爬起来来一句“那我走”,不幸地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背上还怼着针头,于是忿忿地躺了回去,抿着嘴一句话不说。
“怎么,这么久没见面,没什么像跟我说的吗?”
温梨想大声吼出“没有!”
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一条小命被捡了回来,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当年的狠话了。
索性一句老祖宗留下的四字谏言迅速占领了她的大脑,成功将她从纠结和混乱中解救下来。
那就是
———沉默是金。
她抿着嘴一眼不发,适时闭上眼睛假寐。
“别不说话啊。你说说,是哪来的勇气从二楼跳下来?”
“!”
她瞬间清醒了,老祖宗留下的谏言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男人漫不经心地抱臂,抬抬下巴:“你要不要看看这是哪。”
好吧,医院。
她那个脚的崴法显然不是平底崴,是在一定冲击力下造成的。
男人没有告诉他的是,今天一早他就让人去那家餐厅看了,发现只有二层楼。
“那个人是我们部的主任。”沉默良久,她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传了出来,“她说要提点提点我,我以为是传授教学经验…”
男人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然后你就毫不顾忌地自己一个人去了?”
温梨总觉得从男人的声音里听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我也没想到,开会的时候打过照面,他还挺正常的…”
她自知理亏,声音越来越低。
“行了行了。”男人扯下她继续上移的被角,把脸露在被子外面,“再闷就闷死了。”
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她每次和这个男人相遇,都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她承认,她还是有些怕她。
尽管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脸上常常带笑,甚至说话都是温和带着笑意的,仿佛没有任何脾气。
但温梨怕她,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那种怕。
飞蛾扑火,是自取灭亡,她怕他,但是又渴望接近他,那是不是也是玩火自焚呢?
不知情的宴柠要带她见宴之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当初跟宴柠逐渐走近的时候,她没有私心吗?
有的。
宴之时站得太高了,她不得不仰望。
她有时候会想起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夜晚。
不是冬天,是夏末,一个夏天的夜晚,荣江大桥的风温暖袭人,深夜的荣江大桥,三三两两地行人都已经回家睡觉了。
她跑了出来。
小这里不是市中心,没有丰富的夜生活,所以深夜十二点的汉江大桥上,除了疾行的轿车外别无他物。
桥上的护栏很宽阔 ,她恨瘦弱,正好可以一屁股坐上去,她爬上护栏,坐在上面,全然不顾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荣江滚滚而过,可以淹没一切,包括尸体。
她太瘦了,一阵大风吹来,说不定她就坐不稳了,然后翻下去。
她安然地闭上眼睛,心跳平稳,嘴角带着和缓的笑意,决定听从命运的安排。
这附近没有住宅区,房产不会因她的尸体而贬值,她没有死在住宅里,没有房子会变成凶宅。
或许死在那个家是报复吧,但是她想了想,还是心软了,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寻死,或许当尸体被人发现时,有人会认为她是傻子吧。
如果尸体飘上来,希望正好路过的是经验丰富的刑警,而不是无辜的市民,市民应该会被吓坏吧。
如果…
陌生的触感从腋下传来,她困惑得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双脚站在桥面上,面前站着一个很高的男人。
她抬起头,刚准备开口,就听到那个人沉稳的声音“老板。”
被称作老板的人从一辆黑色的车上下来,他穿着锃亮的皮鞋和考究的西服西裤,是他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她歪着头打量那个人,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是已经坠落了么。
一道声音自上而下响起,那声音很轻很淡,刚高中毕业的温梨听出那里面浅浅的笑意:“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话音刚落,刚刚叫他“老板”的另外一个男人往把一张薄薄的卡片放进了她的手心,她下意识地抓住,仍然没能回过神来。
“小妹妹,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个带着浅淡笑意的声音再次想起。
脑中来不及反应,嘴上就条件反射地说出了口:“温梨,水果的梨。”
“很好的名字,”那道声音夸赞,“回去吧,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大人。”
说完后,头顶传来很轻的触感,好像时那个人摸了摸她的头,不知怎么,她就点头了。
男人笑了笑,转身,迈着长腿离开了她所在的地方。
把她抱下来的司机紧跟着她上了那辆哑黑色的车。
她呆愣愣地望过去,看见车头那个标志,认出这是她偶然间在一个娱乐杂志上看见的车标。
它叫迈巴赫。
她记得好贵好贵。
超出了她认知的贵。
车子尾灯消失在夜色里,一辆车骤然鸣笛,她从恍然中惊醒,捏着那张卡片的手已经出了汗,她出那张卡片,在昏暗的路灯下看到那是一张银行卡。
背面写着密码。
6个0。
她不知道的是,早已驶远的迈巴赫里,司机掩饰不住眼底浓浓的疑惑,忍不住问出口:“老板。”
阿道知道,老板虽然常常脸上带笑,但从不多管闲事。
宴之时坐在后座的真皮座椅上,无所谓地笑了笑:“一条人命么,救了就救了。”
他虚点了一下阿道:“别跟他们说。”
“老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