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别再去了,好不好?”男人声音轻微,有点哄人的温柔: “积累些实习经验对以后总是好的,但不能累了自己。”
江柘道:“我不打算成考了。”
江芜抬头,脱口而出:“为什么?”
“在球馆挺好的,很充实。”
“有些事情,一旦不和自己较劲,也就轻松了很多。”
江芜听不出是故意讲给她的说辞,还是真心所想。她垂睫,脸在暗处,点点头。
如果他真的放下,她没资格替他较劲。她再勉强,也是徒劳无功。
江柘的人生,她终归是无法干涉。
这件事,她确实是越界了。
“江柘……”
“……我到底说了什么?”
“自己想。”
“哦……”
江芜撑着昏沉沉的脑袋去赶地铁,才想起手机关机了一整晚。
上班早高峰,她勉强在门口的角落里站稳脚跟,长按开机键。
[8:05 am]
刘三无发来一条信息:还活着呢吧?
昨晚刘三无尽责将江芜拖到江柘家楼下,从楼底下看着江柘看开门才离开。
江芜回了一句:大限未到。
拇指抵在屏幕,持续向下滑动。
她忽然倒吸了一口气。
李朗的聊天框攒了一堆未读消息。
不用点进去,内容也已显而易见。知道她这些事的,无非就这么三个人。
谎言从编织的第一刻起便总有一天会被拆穿。她倒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只是右方几十+的红色圈圈令她头疼。像处理一些艰难的社交。
拇指悬着片刻,点击进入。
一道道白色矩形框住了李朗数不清的歉意。
李朗过意不去,一个劲儿道歉,一连几日又是送吃的又是送喝的。江芜一开始考虑到李朗心中内疚,收下了。但日日如此,江芜只得又找李朗聊。江芜翻篇了,李朗也不好再老提这茬。
江芜和江柘的相处又回到原来那样。江芜喜忧参半,她分不清江柘的情感,进度条永远卡在原地。
姜庄雾霾天,江芜推开球馆内门,摘下口罩。后脚一个人也跟着进来。
叮咚一声,带来一颗定时炸弹。
“江同学。”
江芜转身。
这人看起来过于夸张,围巾将整个脑袋围住,脸上又套了一只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江芜一时没认出来眼前的蒙面人。
他单手拉下口罩,眼尾弯弯。
江芜在脑子里搜索一下,识别成功。
喔——许文拓。
晚上,许文拓留下吃饭。宋娇娇掌勺,江芜跑来跑去帮忙打下手。
徐光早早就坐在餐桌前闷声干酒。下午一个电话打过来,徐光和电话那头大吵一架,唬住了现场不少人。
宋娇娇凑近江芜低语:“好像是光哥以前的队友打电话过来。”
徐光私人的一些过往纠纷,大家也不好干涉。
饭菜出锅,大家稀稀拉拉围过来坐下,许文拓挨着江芜也坐下。
好几天了,她还是会经常想着江柘那句“我也是”失神。
难不成,她醉酒表白了?
那……江柘说‘我也是’?
江芜一个激灵,心里哧哧傻乐。
“欸,你是不是喜欢他。”身旁的许文拓突然随意说一句。
“什么喜欢?”江芜压根没听,略敷衍抓住几个字,抬手夹了一块包菜,依旧陷在自己的罗曼蒂克。
“喜欢江柘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只有他俩能听见。
筷子停在半道,她觉得耳膜突突响,侵略了整个大脑。
忽然矮李起头碰杯,围桌一排人站起来,江芜迟钝收回筷子,捧起自己的茶杯。慌乱之中,江芜看见了许文拓一脸得逞的笑容。
她突然想起酒吧里那张红绿交错下的脸,跟眼前人一眉一眼完全重合。
她在酒池诉衷肠,他在一旁字字入耳。
是他!
江芜心里提着一口气,咽不下一点东西。
江芜突然说:“许文拓,你吃饱了吗?”
“没呢,还挺饿的。”许文拓慢悠悠夹了块鸡中翅,不紧不慢吃着。
徐光打了个酒嗝,酒精拂去了那一通电话的不愉快,他热情招呼:“许,嗯…小许饿啊?朗仔,给你朋友再夹点。别,别客气!就当自己家里,敞开——”
忽然一阵风,江芜扯着许文拓离开座位。
餐桌前一圈人都愣住了,徐光喝得已然恍惚,独自在风中凌乱:咋回事???
“欸欸欸!”来到门口外的园地,许文拓懒懒挣开江芜的手,佯装无辜揉揉自己的手腕,凑近:“江同学这么热情,不怕误会啊?”
“别给我打岔。”她顾不得礼貌和体面,直接命令式开口:“说,你知道什么?”
她真的怕了,心跳得飞快。
如今她猜不透江柘对她的想法,她也猜不准球馆的人有多少真的知道她和江柘的关系。
或许有,或许没有人知道。
许文拓毫无预兆的一句话,抓住了她的软肋。
许文拓这个人她完全不了解。
许文拓笑得人畜无害:“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只知道你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江芜故作镇定,唇瓣却在沱雾中微颤:“我,我在酒吧说的,你全听到了?”
“想起来啦?嗯,一字不落,全听到了。”许文拓故意字字停顿,逗她:“要不要给你背一遍?”
酒精真是个祸害。
比醉酒说胡话更可怕的是,酒醒过后有人告诉你,已经将你的字字句句腾出了小记一栏。
时时刻刻提醒你,我记着呢。
江芜满脸敌意:“你今天过来,是故意威胁我的吗?”
许文拓敛了些笑意:“我有这么无聊吗?”
江芜眯眼,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许文拓也不在乎她是否回答,一把抓起江芜手腕,快步带她钻进一个荒废的电话亭,合上玻璃门。
两人的空间瞬间逼仄,转身都困难。
“空气里那些灰尘颗粒我是一点都受不了。”许文拓解释。
江芜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问题?”
许文拓被这句话逗笑了。
“我觉得你很有趣。”他直接说了当下的感受。
“他不是我哥,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确实喜欢他,但他对我没那意思。”江芜解释。
许文拓点点头:“单相思。”
“哭得这么厉害,喜欢得挺深的吧。”他突然问。
她还是觉得难堪的,耳廓燥红:“咱能别再说那天的事吗?”
许文拓没为难她,话锋一转:“我想帮你。”
“帮什么?”江芜疑惑。
“帮你追你的心上人。”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狐疑瞧着眼前人:“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我觉得挺有意思,也是真心想帮你。”
“那天,你看起来很难过。”他轻轻加了句。
江芜瞬间抬头,许文拓认真凝望她,像真的替她惋惜。
许文拓和江柘不同,他是张扬的帅气,跋扈在人间路过。
笑得吊儿郎当的少年忽然安静下来,她有些不习惯。
下一秒,轻佻的许文拓又回来了。
他身体微微朝前,喉间滚出一句:“我阅历丰富,你只管放心。”
江芜几乎不着痕迹后挪半步,点头:“看出来了。”
许文拓直接避开言语里的揶揄,笑道:“喔?哪里看出来的?”
江芜低眼瞄了下许文拓掌中的手机:“你的手机好像不用休息的。 ”
话末的瞬间,手机屏幕又亮了一条信息。
许文拓看起来还挺惊讶:“江同学还挺关心我嘛。”
……
江芜斟酌道:“你会替我保密吗?”
没等对方回答,又追问;“会吧?”
许文拓眨眼:“不保密会怎样?”
江芜急得跳脚:“你敢!”
许文拓瞧着江芜满脸气鼓鼓的模样,又忍不住想继续逗逗她。但他个人秉性无暇哄人,点到为止。
他正经道:“有个条件。”
江芜咬牙,道:“你说。”
“做我的助理。”
“也不会太辛苦,就跟着我出街拍拍片,整理照片。”
江芜暗舒一口气:“行。”
“留个证据,我的助理。”
没等江芜反应过来,闪光灯骤然一亮,她下意识闭上眼。
荒废的小电话亭散出微弱的光,那一刻,像茫茫雾霾里的一盏明灯,然后稍纵即逝。
许文拓很满意,晃晃手机:“立此为证。”
人生真是瞬息万变,江芜怎么也想不到,她和眼前这人就这么达成了一个奇怪的协议。
江芜推开第一道门,拍落发丝沾上的尘粒。又推开第二道门往里走,立即碰上江柘黑漆漆的眼。
江芜有些惊讶,她几乎没见过江柘坐前台,脚步不自觉靠上去。
“怎么在前台,今晚没有课吗?”
江柘慢慢嗯了声,拿起一本册子:“天气太差了,学员请假,我对对上个月的名单。”
册子很新,没有一丝痕迹,还伴着墨味。
江柘摊开一半又压下去,问江芜:“去哪了?”
江芜竭力压下脑子里反复浮现的酒吧狂言,眼睛不敢往江柘看,好像一对视江柘就能洞悉她的脑里的想法。
她抬手指了指玻璃门:“门口。”
咿呀一声,许文拓也推门进来。在江柘望不到的瞬间,晃脑朝江芜做出一个“哇”的气音。
江芜才发现,这个人,真的很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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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tz-顶层套房,许文拓坐在毛毯上,将这几日的照片传到电脑。
李朗进门,把门口的外卖带进来,栽倒在沙发上。
“怎么突然想来球馆。我以前天天叫你来,你也不爱来啊。”
晚饭许文拓突然被江芜拉出去,李朗很难不在意,心里的芥蒂在挣扎破土。
许文拓手指在电脑触摸板上切换照片,屏幕影像映在眼睛里忽明忽暗,他答:“突然就觉得有意思了。”
屏幕的照片一闪而过,李朗掠眼,捕捉到了江芜的脸。
调好照片,许文拓合上电脑,起身,走到酒柜边:“今晚怎么有空过来。”
“那个,徐光哥说……”
“投啊,你跟他说一声就好。”许文拓很快答,倒了两杯酒,在李朗对面坐下。
“你不再考虑考虑?”李朗坐直,接过一只酒杯。
许文拓轻描淡写:“你在,我放心。再说,一家球馆考虑这么多干嘛。”
李朗没再说什么,低头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