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念脊背挺直,攥着水杯的手在出汗,咖啡厅的空调温度调的很低,音箱里的轻音乐缓缓流淌。
韩武喝了口咖啡,思绪飘向远方。
“司冉说,她是重组家庭,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她爸爸重新娶了后妈,她后妈对她很不好,自从生了弟弟之后,更不好,非打即骂,她爸爸也不太管。还好司冉争气,考上了大学,实习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温柔体贴,甜言蜜语,司冉太缺爱了,所以很快与那个男人坠入爱河,连男人说公司不允许谈恋爱,他们要瞒着所有人的鬼话她都信了。但有一天无意中她发现那男人结婚了,还有孩子,司冉觉得自己被骗了,很气愤,于是就删除了那男人的所有联系方式。”
司念心脏咚咚直跳,定定的看着韩武,眼里的平静在在这一刻全部打破。
“她本想辞职的,但那男人害怕事情闹大,所以自己走了,他当然不是放弃自己的工作,而是找关系回了总公司。后来司冉发现自己怀孕了,但是她决定把你生下来,于是就有了我们结婚这件事。”
“一年后,我们按照协议,离婚了,那时你也有四五个月了。我们结婚期间,几乎不见面,她只出席了一次我们家族聚会,帮我堵住了众人悠悠之口,也保住了我爸妈的面子。”
“离婚不久,我遇见了一个很喜欢的人,我追着他去香港,虽然,后来没能在一起多久,但我便在那定居了。”
“你妈妈真的是个很漂亮,很温柔,也很有主见的一个人,只不过遇人不淑,当我接到警察局的电话时,很抱歉,我不想让我现在的爱人误会,所以……”
原来,她所耿耿于怀的真相是这样,所以,所以,她妈妈是受害者,她妈妈从未做过第三者,后来,后来是那个渣男缠着妈妈是吗?
韩武不忍心,她心里有执念,这么多年,无非是想证明她妈妈不是那样的人,如今知晓答案,那这么多年所遭受的白眼和流言,她该有多委屈。
江琛手足无措,磕磕巴巴的想安慰,却发现再多的安慰都很苍白,这个还不到十八岁的小姑娘所经历的一切不是他能感同身受的。
司念抖着手指打出一行字:那为什么,后来,那个男人又找来了。
韩武说:“都是一家公司,他肯定知道你妈妈的情况,九年没打扰,我也想不通后来为什么又去找你妈妈,但我向以前同事打听了一下,前同事说,他被调来当部门当总监没多久,就出事了,他们在你妈妈的办公桌兜里发现了一封辞职信,司念,我想,你妈妈从没想过要去再招惹那个人,只是辞职需要一个过程,你妈妈又是老员工。”
“我看了当年的新闻,媒体为了博人眼球,报道的模棱两可,所以,众人都相信,你妈妈是破坏了别人的家庭才……”
韩武说的委婉,当年原配都捉奸捉到家里了,任谁都会这么想。
但,司冉的确是破坏了人家家庭,只不过性质完全不一样,一个是知三当三,一个是被蒙骗,但当年就算按事实报道,众人也会怪罪是司冉自己识人不清,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辞职,离得远远的,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惨剧发生。
所以,说不清啊,说不清。
告别韩武,司念浑浑噩噩的走在马路上,她好自责,她自责这么多年没有真正的相信她妈妈,一直逃避事情真相,自责这么多年从未去墓前看望过妈妈,她妈妈是不是对她很失望,特别失望,所以在梦里一遍一遍的放开她的手。
江琛担忧的守在她身边,怕她做什么傻事,但司念没有,她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眼神空洞。
“司念,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好不好。”江琛怕她一会中暑了。
司念猛地回神,她掏出手机联系苏敏,说今天能不能看下那个男人儿子的笔录。
那个男人,她不承认他是她生物学父亲,甚至,至始至终她从未问过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他不过是个烂人,不值得任何人记住。
苏敏回复说自己不在单位了,但帮她联系了以前同事帮忙。
司念道谢,立马定了返程的车票,并对江琛说:谢谢你,今天陪我,我现在要回去了。
江琛也立马订票,“我也回去,我陪你一起。”
司念实在没心情恨跟客套什么,两人叫了车返回火车站,班次是下午五点,他们一直等到下午五点上了车,回城的路上江琛闭紧嘴巴不敢去打扰她,火车到达横城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江琛折腾了一天,出了一身汗,粘腻的紧,于是他试探性的问:“都这么晚了,公安局还有人值班吗?”
司念摇头。
“那,我去开个房,我想洗个澡,我们明天一早再去。”江琛问的小心翼翼。
司念点头,陪他找了个好点的宾馆,前台工作人员带着有色眼镜在他们身上来回穿梭,最后说了一句:“你俩都没成年吧。”
江琛最烦别人随意揣测,于是怼道:“没成年就不能开房了。”
怼完觉得更让人误会了,算了,解释个屁啊,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司念是要回家的,江琛说送她回去。
司念拒绝了,说自己打车回去,江琛没勉强,把司念送上车后,他们全程通着电话,司念把手机音量调大,江琛的声音传出话筒正好能让前排司机听见。
到达地方之后,司念下车,司机嘀咕:“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都这么粘糊的么。”
司念装没听见,挂掉电话,给江琛报了平安,江琛说那明早八点在公安局见面。
她一步步的上楼梯,腿跟罐了签似的沉重,她感觉自己眼皮子很重,但大脑又逼着自己不让睡过去,到了五楼,她关门时看了一眼对面,静悄悄的,她关上门,没开灯,一步一步的走到遗像前,她颤抖着手抚摸妈妈的脸,眼泪哗然流下。
她泣不成声,痛苦的抱着照片蹲在地上,她每天,每天都要看妈妈一眼,她心里是有怨气的,怨她妈妈为什么要破坏人家家庭,怨她妈妈为什么留她一个人,可她更怨没人还她一个清白,这么多年还遭别人恶意诋毁。而她最该怨自己,你明明那么相信自己的妈妈,可为什么不早早的了解事情真相呢,为什么要逃避呢。
妈妈,对不起,她一遍一遍的说,直到眼泪流干,直到天亮了。
六点的闹铃定时响起,司念突然惊醒,她撑起麻木的双腿站起来,轻柔的把照片放回原位,然后出了门。
公安局离自己家坐车要半个小时,她是走过去的,她不知道自己的状态有多差,但看路人的表情,像是担心她下一秒要跳河的样子。
有好心人关心她是否需要帮助,她木纳摇头,七点半,她来到公安局,周末公安局只有值班人员上班,门卫大叔正做拉伸运动,看到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瘦弱小姑娘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她遭受什么非人的待遇,大清早的来报案。
大叔赶紧上前温声询问:“小姑娘,你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司念摇头,就那么定定的站在大门口等。
大叔可能事情见的多了,也就不再问了。
快八点时,江琛来了,也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你,你不会昨晚一夜都没睡吧,这样怎么扛得住。”
大叔见来了一个吭声的,就问:“你们是来报案的吗?”
江琛:“不是,找人的。”
“找谁啊,周末人都休假了,除了几个值班的,你们有联系方式吗?要不打电话问问,别白等了。”大叔好心提醒。
“已经联系好了,谢谢叔叔啊。”
江琛很担心她,从包里拿出早点:“你肯定没吃早点,吃点吧。”
司念是真的吃不下,但还是接过来拿在手里,江琛还想再劝劝,这时走过来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不确定的说:“司念?”
司念把早点又原塞给江琛,乖乖的点头。
黎警官是当年经办那起案件的警察,这么多年没见,是真的认不出来当年的小女孩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李警官带他们进去“听苏敏说,你快高考了。”
司念点头。
“还有不到三十天了,我说你这孩子啊,不能等高考结束以后再来吗?”黎警官一边掏钥匙开锁,一边劝说:“毕竟,高考是个大事,别被影响了。”
司念明白高考在即,什么事都可以先放一放,但她放不下,没有什么事情比她妈妈更重要。
黎警官让他们先坐,他去柜子拿档案袋:“档案已送到档案室,原则上受害人家属是不允许看笔录的,但法不外乎人情,我把被害人儿子的笔录借了一份复印出来,你就在这看,不允许拍照。”
司念鞠躬道谢,黎警官把那张A4纸递给她:“当年,我们走访了被害人所认识的同事,家人,但同事都说不知道司冉和张斌曾经在一起过,只知道张斌再次调到分公司时,对司冉很殷勤,我们在司冉的办公桌兜里看到了还没递交的辞职信,我们联系上韩武,韩武说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也跟司冉没有任何联系,之后司冉有没有和张斌再纠缠,他不得而知。”
张斌,陌生的名字,司念恍神,原来那个男人叫张斌。
“我们联系张斌的家属,张斌的儿子从学校回来处理后事,我们也对此进行了询问,他儿子看起来很平静,说,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这件事就此了结,还说他妈妈有重度抑郁,长年吃药,精神不太正常,张斌出轨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个两个人,曾经就差点闹出人命来,所以张斌消停了几年,后来张斌调到横城,乔媛不放心,便跟踪张斌,直到看到张斌和司冉一前一后回家,乔媛彻底崩溃了。”
司念飞速的编辑好把手机送到黎警官面前,情绪有些激动:我妈妈不可能允许那个男人去我家,我妈妈讨厌他,我妈妈是被蒙骗的,她不可能再上同样的当。
黎警官:“这是个无解之谜,手机上没有信息往来,只有几通电话,根据小区外的监控显示,司冉和张斌是一前一后进的小区,中间不超过三分钟。所以,没有人能证明他们没有往来,何况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
韩武,韩叔叔说的,你可以问韩叔叔。
黎警官理解她的心情,便耐心说道:“孩子,韩武所知道的所有事,是你妈妈说的,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是张斌的亲生女儿,这个证据铁板钉钉,不容否认。”
一句话,堵的司念哑口无言,她忘了,她身上还留着张斌的血,就算向所有人说,她妈妈是被骗的,但她妈妈却明知张斌有家庭的情况下,却依然生下了她,谁会信,他们之间再无往来,谁会信她妈妈是无辜的。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那份笔录,证词跟黎警官复述的差不多,只是最后写着一句:我想,那个女人应该是被张斌骗了。
她反反复复的看着那句话,这就够了,这世上除了她总有一个人是相信她妈妈也是受害者,是被骗了,她妈妈没有破坏人家家庭,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