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自从殷云霓走了之后,便恍若如下过了一场大雨一般,彻底洗净了那笼罩在府上的阴霾。
不仅是陆晚瓶感受到了,整个陆府的人都感受了。只是他们以为这是陆晚念带来的祥瑞,因为那丫头前日及笄,经脉初动,来了葵水。
这被柳氏视为大喜,意味她的女儿长大成人,具有了天地间孕育子嗣的能力。
可以说亲,承载陆家的门楣了。
不到一个月,府中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张罗着说亲事宜。
总有好些命妇出入陆府,陆晚念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整日有事没事就和陆晚瓶作对。
隔三岔五的就被柳氏领着出门,参加各府夫人小姐的茶会。
每日带回来的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哪家侍郎公子的画像,哪个镇国公家的小将军的画像。
然后神气的摔在陆晚瓶的面前,告诉她什么样的男子才是贵女应该嫁的人。
她出身青楼,是个小娼妇,自己不努力就只能给老头子当续弦。
可那天,神气的陆晚念一个人偷偷摸摸的钻进云裳院来。像只小猫一样躲在花墙下,怯怯的看着院子里的那口井。
她还是很害怕井里的那个女人,又怕又恨。
因为那两个从外面来的女人占了她的家,娘亲告诉她这叫鸠占鹊巢。
鸠就是鸨,青楼窑子里卖皮肉的玩意,抢走了她的爹爹。
可后来她发现陆晚瓶的娘亲还是抢不赢外头的女人。
院子里,陆晚瓶躺在竹椅上纳凉,并没有发现她。入了夜凉,鸿雁抚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凑到跟前来。
“小姐,夜深了,回去睡吧!”
其实是她害怕了,不敢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院子离那口井又近。
“鸿雁,你怕我娘对不对?”
陆晚瓶摇着团扇的手停下,歪着脑袋打量身边的人,看见她薄薄的衣衫下竖起的汗毛。
鸿雁:“小姐,奴婢没有。是夜深了,外面凉,回屋吧。”
她还想狡辩,低着眉眼连余光都不敢瞟向那口黑洞洞的井。
她无法克服对神鬼的恐惧,也无法承受离开这里所要面对的不幸。
殷云霓刚死的那会儿,陆晚瓶担心她害怕就有意打发她离开。
可是她离开这里还没半日,便险些让门房下猥琐的小厮摸进了屋子。
鸿雁衣衫不整的跑了回来,只有在这里才会有人给她做主,不叫她随意就让人发卖,配了底下那些东西。
陆晚瓶知道她是无处可去才选择留在了自己身边,但她允许这个小姑娘对自己所有图谋。
毕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人好,她们在各取所需中换得了真心。
“鸿雁,别怕。”
她提起掌心里的坠子晃在眼前,声音有些嘶哑,带着哭腔。
但是花墙下的黑影在晃动,昏暗的夜色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鸿雁的背脊还是难以控制的发了凉。
“小姐我怕,小夫人是不是在哪里?”
她吓得往陆晚瓶身后躲去,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花丛。
里面的陆晚念也被吓得惊恐失声尖叫,捂着脑袋从里面滚出来。
“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尖叫声划破静谧的黑夜,陆晚瓶和鸿雁吓了一跳,探身看!
“陆晚念?”
“二……二小姐?”
地下的陆晚念抖抖索索的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长长的松了口气。
“大半夜的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陆晚瓶冷冷的问道:“你不怕我娘了,敢往这里面钻?”
陆晚念已经没有了力气和她作对,蹲麻了脚底丝丝的麻意钻上来,站也站不起来。
“你到底干来什么,还不起来!”
适才还对着婢女温情脉脉的人,瞬间变了一副脸色,作势要将她扔出去。
“你要做什么,我不走,放开我!”
可弯腰一上手,陆晚瓶鼻尖便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这种味道她已经很久很久没闻到了,是石楠花香的浊气。
却是她很小的时候就闻到了,在花娘的床榻上。
在那些被□□着皱巴巴的,如同咸菜干的锦被上,大片大片的干涸了的污渍。
“陆晚念,你去哪里了!!”
陆晚瓶厉声大喝,向来乖张的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大声的吼过人,一巴掌狠狠的甩在了陆晚念的脸上。
“小姐!!”
鸿雁伸手去拦却是没拦住,她知道明日那张肿起来的脸必将在陆府里引起轩然大波。
毕竟曾经陆晚念为了争一只珠钗,同柳氏告状将陆晚瓶打的皮开肉绽。
昏暗的夜色里,闻见陆晚念身上的奇怪的味道。看见脏兮兮的裙子,陆晚瓶一把就将人拖进了屋子里扔在床上。
气愤之下又踩到自己的裙子,闷头闷脑地砸在她身上。
鸿雁见状赶紧扶她起来,不解的问道:“小姐,你怎么了,生那么大的气?”
陆晚瓶咬着后槽牙,揪起那拖在地下的裙摆厉声质问:
“陆晚念,你去哪儿了!这些东西怎么弄的,谁弄的?“
床上的人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颤抖着手拢起自己的裙子想要藏起来,却又没有地方藏。
她本是想要偷偷擦干净的,可是那东西干的很快,后来就擦不掉了。
“我……我没有,陆晚瓶,我没有,我哪儿都没去!“
陆晚念抽噎着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难堪的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竟然来了她最讨厌的人这里。
“还不说实话!陆晚念,你有没有脑子,你才多大了,就这样着急爬男人的床了?你娘不是还指望着你光耀陆家的门楣吗?“
“你娘的女德女戒没教你一个女儿家要怎么自爱,是教你急着伺候男人了?“
一直以来只有陆晚瓶被骂没脑子的,今夜她竟是指着堂堂陆府嫡出的二小姐大骂。
骂的很是难听,陆晚念才知道原来她娘和自己曾经的那话真的会像刀子一样,剜在人的身上。
鸿雁后知后觉的察觉到那是什么东西,立刻就折身将门关了起来,低声劝道:
“小姐,小声点!“
陆晚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骂着床上的那个人。
“我没有……“
陆晚念捂着耳朵大喊大哭,好似要同陆晚瓶较嗓门一样,又好像自暴自弃一般嘶喊。
“是他说喜欢我,说喜欢的人才会做那样的事,说要让我当侯府夫人!可是我好痛,我推开了他,他还骂我。骂我是贱人,不要脸!“
这样的话几乎已经是意料中了,陆晚瓶仰头大笑,又是可怜又是可悲的看着陆晚念。
在这样富丽的囚笼,堂堂陆府二小姐与人苟合,是报应吗?
是陆之贺作孽太多,所以报应在了他的女儿身上吗?
“小姐,你怎么了?“
鸿雁害怕的看她,陆晚瓶看起来像是疯魔了一般。
良久后,她才从压抑的嗓子发出了一点声音来。
“还疼吗?“
陆晚念眼泪顷刻间便决了堤,揪着她的裙子颤抖的声音问道:
“陆晚瓶,会有孩子吗?我好害怕,我娘会打死我的,呜……“
才及笄的小姑娘,还是一个以为牵手碰了唇就会怀孕的年纪。
她学的女戒女德,大家闺秀的规矩里都没有教她,他们都以为到年纪自己都会了。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陆晚瓶冷冷命令,小姑娘犹豫了几分还是褪下了裙衫。
鸿雁一看见那肌肤上的触目惊心,就低下了脑袋转过身去。
只听得身后那清冷得声音又响了起来,“为什么让他碰你?“
“因为……因为他说喜欢我,说喜欢的人才会做这样的事。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他去了厢房,然后他就把我压在门上亲我,说要娶我让我做侯府夫人。“
陆晚念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
“后来……后来他就脱我衣服,我疼急了推开了。他就骂我不检点勾引男人,直到……直到屋外来了人,才慌里慌张的穿上裤子。我以为没事的,可是我身下一直在疼。陆晚瓶,真的好疼。我给我娘丢脸,我活不下去了,呜……“
“你是不堂堂陆家二小姐吗,这么一点事你就活不下去了?陆晚念,脸面不是谁的,是自己的。你死了,那个男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他和你爹就是一路货色。以后擦亮眼睛,有些话我只说一次。你听也好,不听也罢。“
陆晚瓶冷漠的帮她合上衣衫,想起来了她娘,陆晚念和她一样只长一副好看的脸蛋。
“这世上没有除了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你自己不珍惜,没有人会可怜你。因为那么一个人男人你就活不下去了是吗?你的人生除了男人,别的就是什么也没有了吗?你自己呢,陆晚念。人没有谁可以永远给你依靠,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你要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睁大眼睛去看,自己强大起来去争。哭哭啼啼的,只会让我看不起你。“
“可是……”
陆晚念含着泪水,听不懂这些话。她只知道,出身在陆家。
她娘从小就告诉她,她是尊贵的嫡女。将来要嫁进豪门世家里,光宗耀祖,为她爹爹争连面。
可是她连自己想要嫁什么样子的人都不知道,触目皆是那些名门望族前,沉甸甸的名号。
国公府、将军郎、大学士、状元郎……其实那些画像上的男人她都不大记得名字了。
她憋了一泡亮晶晶的眼泪,半响才怯生生道:
“可是……可是有孩子怎么办?”
陆晚瓶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冷地拂过身去,“那就杀了它。”
她的声音清冷的像院子里从那口井渗的寒意一样,一丝丝的钻进陆晚念的背脊中。
“你说什么?”
“杀了它,怎么你怕了?”
陆晚瓶回头瞟了她一眼。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但是为此所要承受的,陆晚念你做好准备了吗?人生无论你怎么选择都会后悔,都会为此吃尽苦头,要你跪着也要咬牙走下去。”
她知道,得失皆在一念之间。
你所要得到,总是要失去一些东西去换,人这一生本就是极苦极苦的。
陆晚念沉默了,她害怕真的怀孕,落胎带来无极的痛苦和愧疚。
也害怕世俗的眼光,害怕陆之贺的棍棒,像陆晚瓶一样被“发卖”给人做妾室。
她从小就孤傲,自视甚高,自诩要嫁的世间最好的男儿。
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陆晚念,人这一辈子是难以两全的。即便是嫁人,真心、家世、相貌……想清楚你要的,擦亮眼睛去看。”
陆晚瓶好似历经了千帆一般,说得窝在床上哭的人都有些感动了。
忽然话锋一转,兜头兜脑的一盆冷水浇下来,蔑笑道:
“当然你也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像我娘一样落得一个白茫茫干干净净的下场。”
说完她便出了屋子,吩咐鸿雁备水。
随后一墙之阁的小小书房亮了一宿的烛火,陆晚念第一次宿在了云裳云,可也做了一宿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