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拉蒙所想,埃德梅辛德夫人对于加西亚的总管备选人相当不满。
“罗德里戈?哎呀,尊贵的卡斯蒂利亚伯爵为何不愿多展示一点他的同情心呢?我在巴塞罗那可没有多少能说知心话的娘家人!”
加西亚是这么说的:“说实话,我更倾向于之前在宴会上见过的兰戈·佩纳,在上帝的见证下,我是愿意将他引为至交的,可是作为客人,我怎么能忽视塔兰蒂诺主教的意见呢?”
埃德梅辛德便问道:“所以你现在属意于罗德里戈?你们怎么会认识呢?”
加西亚答道:“我打听过了,罗德里戈是一名强大的骑士,也有过担任总管的经历,我想他一定能胜任的。”
埃德梅辛德继续问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塔兰蒂诺主教吗?还是贝伦格尔?”
加西亚倒也老实:“是我自己找人打听的。”
他也知道要是被人知道自己的情报源来自小拉蒙,只会显得自己很蠢。
埃德梅辛德没再说什么,只是说自己要考虑一下,便寻个借口将加西亚打发走了。
拉蒙所知道的这些对话,都来自于加西亚的讲述,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埃德梅辛德没说拒绝的话?万一她同意了让罗德里戈去,那可怎么办?”拉蒙心想这次搞不好会弄巧成拙,白费了自己的一番布置。
“你想多了!”加西亚悠闲地侧身坐到窗户上,一只脚踩在窗台,另一只脚自然垂下,望着远方葱葱郁郁的橄榄树林。
他语气笃定道:“要是贝伦格尔来做决定,也许还真会退让,但埃德梅辛德不会。”
拉蒙想起加西亚在巴塞庄园时的意外之举,心中对他有很大改观,第一时间便认定了他不会无的放矢。
“你说得就像你很了解埃德梅辛德一样,你们之前就认识吗?”拉蒙佯作好奇。
加西亚正从石砖的缝隙中抠出碎石,漫不经心地朝下扔,他脸朝着窗外,这让拉蒙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说不上认识,我只在很久以前见过她,但我祖母说她是个小心眼的人。”
他又转过头来,带着他惯常示之以人的灿烂笑容:“小心眼的人是吃不得一点亏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也许加西亚的办法是为每个他认识的人都贴上标签。
但这其实是个笨方法,首先人是会变的,其次每个人的侧重点都不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标签所承载的内容终究有限,无法完美地呈现出人的复杂性。
像加西亚,拉蒙就没想好该怎么去评价他。
“我猜父亲就不会这么评价埃德梅辛德。”他装出看不过眼的样子。
拉蒙觉得这是个好意的提醒,毕竟在他自己看来,其实加西亚才是孩子。
“切!”加西亚嗤笑一声:“圣灵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拉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没什么。”
待拉蒙还要追问,只见加西亚又将视线转出了窗外,仿佛橄榄林中真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拉蒙知道,加西亚这是笃定了伯爵大人和埃德梅辛德之间一定有着很深的矛盾。
但这实在是有些挑战他的经验和认知,就像有人告诉他《叶问》这部电影里,最能打的其实是面馆老板一样。
埃德梅辛德现在就住在巴塞罗那城堡里,晚上休息时正好在他们两人现在呆着的地方的楼上,要是真如加西亚所说,她是怎么敢的?
已知的是塔兰蒂诺一定在反对她,要是伯爵大人也是如此,那么直接一个“夺门之变”,她不是立马进修道院坐大牢了?
一人在想事情一人在发呆,房间里顿时进入了尴尬的安静中。
拉蒙脑筋转的飞快,很快就想到了那个唯一的变量。
“罗德里戈!埃德梅辛德只会在罗德里戈在时住在城堡里!”() ()
他像是发现了解谜游戏的门钥,刚想开口与加西亚谈论这番猜测,门外却响起了笃笃沉闷的敲门声。
“尊敬的伯爵,我是小奥罗拉,请原谅我的鲁莽打扰。”
拉蒙记得这个陪加西亚演戏的骑士侍从,见加西亚点头,就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伯爵大人,您收到了一份来自巴塞罗那教区主教的邀请,这是对方的信件!”
他的态度很恭敬,低着头双手捏住信件两边,做出呈送的姿态,却留意到了接过信的人是小拉蒙。
“啊!尊贵的佩拉托拉达男爵阁下!”小奥罗拉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单膝跪下,锤胸敬礼道:“愿上帝保佑您平安喜悦!”
拉蒙不禁莞尔,这就是万恶的封建等级制中,处于上位者的感觉吗?
他倒称不上特别享受,平心而论,他最喜欢的是和伊莎贝拉相处时一起打闹的感觉。
但它保证了普通人绝对享受不到的社交待遇:几乎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展示出敌意。
拉蒙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骑士先生请不要这么客气。”
小奥罗拉猛地抬起头,激动的眼神里像是迸发出亮光,勉强抑制之下语气依然有些颤抖:“我还没有完成骑士课业,我的导师说过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还需要两三年?!”
拉蒙心中暗骂一声,如今的骑士,不是单纯指代“horseman”的中世纪早期,也不是贵族人口膨胀后头衔滥发的晚期。
在一零二八年的欧洲,骑士已经开始有其特殊涵义,基本与后世文艺作品中的经典形象吻合。
拉蒙知道他的话,无疑在这位侍从心中种下了巨大的希望,尽管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没关系,你完成课业以后可以来追随我!”拉蒙又头朝加西亚歪了歪,轻松地说道:“我和加西亚关系可好了!”
加西亚正看着拉蒙递给自己的信件,听见拉蒙的话也不以为意,乐呵呵地对小奥罗拉说道:“哎呀,奥罗拉家族这下可以发展到地中海来了。”
小奥罗拉像是打了好几管鸡血,脸色潮红,声音坚定地道:“必不辜负阁下的心意!”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他心潮澎湃,离开的时候,步伐都有些飘飘然。
“你倒是会挑,奥罗拉家族的战士还是可靠的,但我记得贝里·奥罗拉不是任何一支奥罗拉的继承人。”
拉蒙倒是无所谓,他跟中世纪人的观念不同,并不执著于什么强力追随者。
等我攒出敕令骑士团,便要欧洲人知道什么叫朕即国家。
“塔兰蒂诺怎么说?”拉蒙看了眼加西亚手中的信。
“噢,好多词我没看懂!”加西亚向他展示了塔兰蒂诺的邀请。
拉蒙细细阅读着,脸色越来越古怪,到最后眉头都拧成了一块。
“怎么了?”加西亚还以为这真的只是一封邀请函,赶紧抢过书信,绞尽脑汁地逐字辨认起来。
“别看了,塔兰蒂诺同意了兰戈·佩纳去布尔戈斯。”拉蒙见他吃力的样子,没好气地道。
加西亚一把攥紧书信:“害!我就说我最近运气好,昨天我还在集市里捡到一枚德涅尔呢!”
拉蒙叹了口气:“这是有条件的,他要你出面质疑,罗德里戈是否适合成为小桑乔的教父。”
加西亚闻言也沉默下来,不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兴高采烈道:“没关系,质疑一下,最后我确定确实没问题,这不是一样吗?”
拉蒙都呆住了,怎么会有人在精明和愚蠢之间反复横跳,就像每做一件事情以前,他的大脑都得先开一次盲盒。
“那你带我一起去大教堂吧,母亲病好了,我要在主的圣所里感谢天主的赐福!”
既然加西亚暂时是愚蠢形态,拉蒙只好去看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