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洛臻喜形于色,而是她一开始只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看看这个世界的地图是否与现实世界一样,结果不仅赌对了,还天降大礼。
她大三那年,教授就出过一个作业:论证宋代石刻地图《华夷图》中对江河河源的缩绘失真的地方。
洛臻对这幅图的记忆可以说是刻进DNA里了!
《华夷图》虽然并不具备现代地图的规格,也没有标注方格,但是大多数州镇的地理位置都描绘得比较准确,河流流向也没有太大问题。
更重要的是,这幅图里对地理要素进行标注的符号与现代地图测绘中所用的符号近似。图中被损毁的部分主要是左上角,集中在标注长城、黄河流向的部分。
虽然《华夷图》中有一些地理标注错误,但是洛臻并不打算现在去矫正,那样只会画蛇添足,多生变故。
虽然古代的工具并不够进准,也不够高科技,但是如果仅仅是用来复刻地图的话,那也足够了。
洛臻拿起工具,手起笔落,开始一点点地复刻地图来。
朱临烜在一边看着她居然真的动手画了起来,不由得有几分错愕,但很快,她的脸色又恢复了冰冷。
日头一点点向下移,屋内窒闷非常,汗水不断地从洛臻的额头上滴落。她并不习惯古代的工具,为此延缓了不少速度。
说到底,还是怪那个遁走的系统!
洛臻恨恨地想着,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面前却突然出现一只布满伤疤的手,握着一块被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
“用本王的吧。”朱临烜淡淡地说道。
洛臻随便表示了一下谢意,将手帕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这时候她才注意到,朱临烜那双手粗粝无比,根本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皇亲,而像是个久经风沙的老将。
洛臻偷偷地抬头觑了朱临烜一眼,只见这位书中的裕亲王戴着一顶翼善冠,玉带罗衣,堪称一句“玉树临风”,就是右脸颊上有一道深刻的伤疤,让她的容颜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朱临烜在原著里也是一个惨人,她生父寒贵君是莫茹珂女尊部落献给大皇帝的贡品,在被献来之前已是人夫,进宫算是二婚。
因为这血统关系,朱临烜打一出生就与皇位无缘。可她偏不知道其中关节,十四岁就上了战场,为朝廷出生入死。
甚至在自己那渣女妈的试探下屡屡主动请缨去攻打自己父亲的部落,把莫茹珂这么一个草原大族打得支离破碎,再难成气候,为此也被父族人唾骂。
被母族忌惮、父族唾骂,朱临烜一生孤立无援,可她却又偏偏是朱家这群歹竹里为数不多的好笋,那忧国忧民的本性在一干恋爱脑和精神病里显得格外画风清新。
原著里姐妹夺嫡、互相残杀,就藩青州的颍王反戈向京。彼时已是皇帝的朱临烨在后院抱着萧缄嚷嚷着要一起死,京城内乱做一团。
当时的朱临烨因为年轻时的一场大战落下了暗伤,早已隐退修养。知道京畿大难临头,是她带兵勤王,在风雨飘摇中保住了这个自小欺辱她的皇姐的江山。
然而那场战斗让她旧伤复发,不到一年就去世了,甚至还蒙上了弑杀颍王亲妹的骂名。
想到此处,洛臻也不由得叹息——这死鬼作者写谁当主角不好,偏偏写众姐妹里脑子问题最大那个当女主。
虽然脑袋里在胡思乱想,但她手上的操作并没有停下。很快,地图拓本的左上角就被修补好了。
洛臻拍了拍手,指着黄河流向说道:“这张图和我管用的测绘手法里的缩略比例不太一样,所以精确的数据可能有偏差,但是形状和走向是绝对正确的。”
朱临烜一愣:“什么测绘,什么比例?”
洛臻捂了捂嘴——她不小心就把这些词说出来了,只得干笑:“没什么,殿下不要在意。我的意思是这幅和原图应该相差无几,殿下若是不放心,可以让朝中见过原图的人来验证一二。”
朱临烜看着桌面上的成品图,沉吟半晌:“毁损的这块地方本王倒是很熟悉,看着你所绘出来的,确实与实地毫无二致。”
洛臻这时候才想起来,朱临烜常年驻军黄河沿岸,如今京城里确实没有几个人比她更熟悉这块地方了。
有了朱临烜的首肯,这再好不过。只是洛臻想到一件事,还是放低了语气,毕恭毕敬地开口:“殿下,罪民有件事想说,可又怕冒犯殿下。”
朱临烜瞥了洛臻一眼,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敬畏,这令她感到有些意外——自从回京以后,她就很少看见这种表情了,这京城里的人都并不把她当回事。
“说吧,本王不会怪罪你。”朱临烜缓和道。
“殿下,罪民认为,找熟知原图的臣工来检验还是很有必要的。”洛臻阐述道:“而且方才殿下说的自己熟悉地块地形的事,还请千万不要向东宫那位殿下提起,以免多生事端。若是到时候真的出了什么事,罪民也不想殿下被牵连。”
朱临烜虽然长年远离京城的权力纷争中心,对于这些暗潮汹涌并不敏锐,可此时也反应了过来。
如果她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过去对太子说自己熟悉黄河周边,所以这幅复刻图没有问题,以太子对自己姐妹的憎恶程度,必然要仗着东宫权柄再多做为难;
而且那样一来,太子还会疑心到她的身上,纵然太子心里清楚自己不可能和这个小民在谋划什么,也会为了她那个要迅速结案的动机向她们发难,并以此为把柄,给她们泼脏水。
到时候朱临烜就等同于蹚浑水把自己给蹚进泥坑里去了。
她点了点头。同时因为洛臻的提醒,她生出了一丝好感来。
她打量着洛臻,心中感到无比惋惜——若是自己还没回朝,若是她们是在关外相逢,那或许还能将洛臻罗致帐下。毕竟洛臻对着杀头夷族的罪都如此淡定,军中需要的也正是对死亡司空见惯的人。
吩咐鹤翎卫等待墨迹干涸后再将地图收起来以后,洛臻和朱临烜分别了,有被带回了诏狱中。
她趴在草堆里算着日子,深吸一口气,心想着成事在天,那幅图送了出去,想要一番顺利地被鉴定完再结案,大抵是不可能的。
虽然原著是结局脑残,但是能够吸引诸多读者还是有理由的,那就是前半段的帝京风云确实写得很精彩,每个角色都有小心思和野心。
这起舆图案,明面上既然是皇太子主审,那背后必定也牵动了其它朋党的利益。那些人不会就那么坐着,让这桩案子顺顺利利结案,而是要想方设法借着这桩案子在太子身上扒下一层皮来。
而太子本人,则在为了主犯的下落惴惴不安,生怕牵扯到自己的小情人身上来。
所以太子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她麻烦,要她的命。毕竟她在堂上亲口说了,自己亲眼见到了那主犯的模样。
不过不管朱临烨行为如何乖张,她应当也没蠢到趁着洛臻在诏狱里要她命。毕竟钦犯都被严加看管,在这里下手几乎等同于实名暗杀。
——难怪那些后宫剧里,女主天天唠唠叨叨,说什么让儿子做个闲散王爷就足够。
洛臻这还没触及权力中心呢,光是被这纷争剐蹭了一下,就满脑子各种思绪,一晚上都睡不好。
万一真的站到了那个翻手云覆手雨的位置,只怕是要天天茶饭不思、随时担心草丛里蹦出个人来要自己的命了。
洛臻望着昏暗一片的牢房,听着外面走廊里的狱卒们推牌九的吆喝声,长出一口气。
算了,再怎么穿越,金手指开再大,她现在也只是个底层罪民,不管用什么手段,最后也还是要看那群上位者的意思。
她恨恨地想着,临睡前咬牙切齿地发毒誓:如果这一次能成功活下来,她非得让大晟朝改革春风吹满地不可!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终于在一个不知晨昏的时候,牢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却不是皇太子的鹤翎卫,而是一个素衣革带的女子,她头发挽了个非常简洁的鬓,一张脸虽然有几分苍白,但看起来肃穆端庄、不怒自威。
“你就是洛臻?”那女子发问。
洛臻点了点头,一骨碌从草堆上爬了起来,堆满一大推的草蟋蟀草蜻蜓齐齐掉了下去。
那女子瞥了一眼地上那些物什,冷峻的面容上竟绽放出一丝轻笑:“手还挺巧,你倒是镇定自若。”
洛臻有些羞涩地低下头:“不敢不敢,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罪民总得干点快乐的事吧。”
那女子笑了笑,也不多说闲话:“在下季言修,是裕王殿下麾下副将,此次前来,是护送你去往裕王府。”
洛臻十分惊讶:“出去?那舆图的事……”
季言修望了一眼身后的狱卒,不欲多作解释,淡淡地道:“这些一会再说,总之你现在脱罪自由了。”
洛臻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跟着季言修出了大牢,深吸一口气——终于!她可以上大街去看看女尊社会到底是啥样了!
换上了衣服,又洗干净了头脸,季言修领着洛臻从诏狱侧门出去,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被驱动起来以后,洛臻看着坐在对面的季言修,小心地问:“那个,季大人,舆图的事……”
季言修“啊”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那图找工部验过了,全然没问题。陛下听说了这件事,觉得你才华惊人,说不日便要召见。只是她这段日子没空闲——这几天你在诏狱里不知道,外面可谓是天翻地覆呢。”
洛臻:“愿闻其详。”
季言修顿了顿,突然开口:“根据你提供的外貌特征,裕王殿下捉住了那个逃窜在外的丹冼小贼。”
“然后牵连出一大串的事,居然还扯到了太子殿下的小侍身上,太子殿下为了护住自己小侍,居然跪在尚书房门口一天一夜,哭着向圣上求情。”
“圣上勃然大怒,说要那个小侍竟蛊惑太子至此,非杀不可。太子闻言竟然跑去让鹤翎卫劫狱,当然,因为裕王殿下及时加派人马看守,这件事失败了。”
“陛下听闻此事,龙颜大怒,将太子禁足了。那小侍不日便将被在街市凌迟,陛下下了旨,要太子亲眼观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