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柔婉的惊叫打断了一窗相隔之内傅沉砚的动作。
温泠月宛若听到救命仙乐,朝他故作无奈地笑笑,飞快从他臂弯下钻出,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般。
他原本亮晶晶的眸子登时黯淡,不满地拉开门,看向那个声音的始作俑者。
一个女人。
温泠月只一眼便压下唇角,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死活不肯出来。
来人正是裴大小姐。
她的视线止不住地往屋里瞥,想要看见除了太子以外的另一个人。
她确定方才看见傅沉砚似乎弯下身子想要吻一个女子,可惜女子抵在墙上背对着她,她没看清就是。
裴晚暗念,她不过是来碰碰运气,听闻殿下往此处走的消息,没成想真被她看见了。
记得方才一直没见到温泠月那小崽子,却不想被她撞见殿下与女子私会。
早知太子殿下性情寡淡,素来只关心政事,却不曾想他也有倾情炽热的模样。
这是不是说明她也可以了?
于是裴姑娘暗自清了清嗓,当着傅沉砚淡漠的眸光不着痕迹理了理衣摆而后扬起一个温婉至极的笑。
“好巧,小女听闻此处腊梅开的娇艳,故来欣赏,没想到在此处遇上殿下……”
她自觉这番话说得自然,却久久不曾等来对方答话。
哪怕是一句回答也没有。
不禁尴尬地抿唇,宽慰自己。
过了好久才听他徐徐道:“姑娘你谁?”
裴晚的喜色顿时卡在半空,预先准备好的回答也被噎回肚里。
“……?”
他不认得她?他怎么可能不认得她?
曾经他们有多次偶遇,甚至那次她还上错了他的马车,对话也不是没有过,现在怎么可能会……不认得她?
见裴晚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傅沉砚被打断的不爽又多了几分,径直打算关上房门,却被她堵住。
裴晚扬起纤细的臂,“上、上次在洛安殿外我上错了殿下的马车,小女名唤裴晚,乃当朝裴丞相之女,先道一声歉,但以后我们定会常常相见的。”
傅沉砚疑惑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余光瞄见门后温泠月看向地上残日出神的表情又是高兴,草草敷衍了那女子便将门阖上,最终也不知她是来干嘛的。
温泠月看向再度恢复原状的小屋,疑惑问那个眉眼纯澈的少年:“人呢?”
“不知道。”他如是答。
“裴晚来做什么的?”她瞪大眼。
“她叫裴晚?谁啊?”他也瞪大眼。
……
门外被拒后败走愤恨的裴晚本人暗骂着,也不知骂来骂去究竟在骂谁,反正就是生气。
傅沉砚到底发什么疯了,她究竟哪里不如别人!
暂不轮温家那个只会傻玩的呆子,怎么宁可与其它女子热络都看也不看她?
想起父亲反复的叮嘱,裴晚犹豫一瞬,毅然决然走向为她准备的更衣室,一边招呼随身女使:“随我去换身衣服。”
这边的小屋,温泠月与他双双疑惑,一时拿不清发生何事,但方才的动作被打断实在叫她庆幸。
然后……
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姑娘吸吸鼻子,才感受到门被拉开后灌入的冷风匆忙裹住了她,人也逐渐开始发冷。
玉京的冬日也是不可小觑。
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却被傅沉砚收入眼底。
“阿泠,换身衣服吧。”他说着从身后的箱中翻出什么,再折回来时他将她的狐裘解下,一件更厚实的外衣被披在她身上,带着些许暖意。
她一愣,疑惑:“这是哪里来的?”
万谕庙小屋里都会备一件这样的外衣吗?竟然还这么合身。
“莫非现在住持当真是料事如神的仙人了?”她一边整理衣摆,忍不住撅嘴感叹道。
傅小白大笑,眼中几乎笑出泪花,感受到她凶巴巴对上的视线后才强忍住,解释道:“哪里来的神仙,阿泠莫不是馋故事听了,你仔细瞧这是哪里?”
光影稀疏的小屋,那被掀开的箱子落在桌上,还有一些熟悉的随身之物。
她脸倏地红了,这不是她更衣的地方吗……
“那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妃的更衣处,孤知道不正常吗?”
他故意的调笑令她羞耻地更加无地自容,幸好在此关头有一人来打破这样的尴尬。
“娘娘,请问您可有看见殿下?属下听有人说殿下与您往这边来了。”
是嵇白。
她宛若看见真正的神仙,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把门打开了,但有一双手抢先她一步触及大门,在她刚产生这一念头时一把将门拉开。
门外等待的嵇白看见开门的傅沉砚先是愣了一愣,再一下看见门后的温泠月后立马垂下头,又意识到不应如此,殿下和娘娘本就是这种关系啊。
可是殿下究竟是何时和娘娘关系这样要好了?嵇白默默想着。
还有浴汤那次也是……他们究竟是怎么迈过殿下那道坎变成这样的啊!
谁来告诉他!
故而嵇白那头又抬了起来,欣喜着装出一副见过多次的模样。
傅沉砚随意抵在门边看着这个不应算是他的小侍卫,等待他带来的话。
“额……殿下,该到用晚膳的时辰了,冬祭第一日按礼合该众人齐聚,其余几位殿下那边已经入座了。”
他们已经入座了,您和娘娘就用完膳再来卿卿我我也不迟嘛,反正还得……
“知道了。”
他短促的三个字快速结束了这场对话,嵇白又是一怔,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直到入座后,温泠月才小声询问他:“小白啊,你的那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一个人。”他松了松过紧的冠,坦然道。
“就一个?该不会只有……”
“对呀,只有阿泠。”
温泠月飞快瞄了一眼他座后不远处的嵇白,又回望自己身后那个始终像木雕的伏青,他们都是傅沉砚身边最可信之人。
“难道连嵇白都不知道?”
傅沉砚定神看向她,神秘地笑开:“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吗,不论是嵇白还是谁,要躲开他们,只要我想,就无人能发现我。”
他这句话说得轻快,亦饱含极大的自信。坐在上座的他像一只洋洋得意的小白狗,骄傲地朝阿泠炫耀自己最为拿手的技巧般。
她来了兴趣:“那上回嵇白说找不到殿下,是不是也是你偷偷溜出去了?”
他傲娇地点点头,噙着得意的笑。
“这么多年,还从未有被发现过。”
“就没人觉出异样?”她故意挑衅,毕竟她才不信只有她一个人发现。
傅沉砚的笑意却忽然一僵,但微不可察,“没有。”
“阿砚与泠泠聊得好生开心,方才是陪同泠泠更衣了罢,我们阿砚真是会疼人了。”
皇后倏然开口,看向他们二人笑谈良久,笑眯眯地打趣。
温泠月想要摆手,却忽然想起那个阎王交待的,面子事。
傅沉砚却意外地敛了笑意,幸好不等他开口,席子便开始了。
觥筹交错,花灯盘旋,偌大的赏冬园里歌舞升平,众多世子高官皆趁此刻天然的交际上宴互相拉拢,面上皆笑,却不知一盏酒背后携带的是何种代价。
女眷们浅笑风声,大多议论的都是些家长里短、闺阁趣事。
唯温泠月百无聊赖,元如颂虽也来了,但距她的坐席相隔千里之外,想要谈天都无方,只得可怜兮兮地与她在空中相望。
她身旁照旧是那书呆子徐衡,但二人貌似不大愉快,也不知是不是上回阿颂说的事还没缓解。
“又见阿嫂,依臣弟所见真是比上回母后的千岁宴上还要明媚动人。”
温泠月刚放下酒杯,没料到这样的场合也会牵扯到自己,诧异地望向对面不远处说话的人,反应了好一会才记起这是那位五殿下傅沉璨。
那位总是尊兄好礼,时常笑脸盈盈的弟弟。
于是她也回了个笑,客套回应一番,耳朵敏锐听见似乎有人向始终沉默的傅沉砚递出话茬。
意外的是,素来在宴席交际游刃有余的傅沉砚此时却一脸冷色,与方才和她戏谑笑闹的模样也不同,唯有她递去目光时才明媚笑笑。
其余有人恭维来时,回以的皆是算不上客套的敷衍。
如遇有大加赞赏他雷厉风行单刀直入的英勇做派,或是以十四州使臣之事处理极佳的事迹来拉近关系,他只会淡然扯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来做回应。
可众人似乎并不意外,毕竟这位的阴晴不定和难以捉摸是出了名的。
碰了一鼻子灰的人也识趣的不再打扰。
只有傅沉砚冷着脸并不开心地喝下一盏又一盏。
“小白,你怎么了?”她不禁问去。
而不等他答话,宴席之中忽然的喧嚣将他们的目光悉数吸引过去。
桌子围成的中心空地上,不知何时那些乐人都退了场,当中立有一窈窕女子,一袭朦胧舞衣,在一片寂静的氛围下,挥舞长袖,腰肢灵巧,随乐声一舞美的惊心动魄。
连温泠月都忍不住消声,欣赏那冬日里傲然清淡的一抹剪影,皆着灯笼莹莹光辉才见那女子真容。
——裴晚。
所有人都不知她为何会在此一舞,但人人皆知裴氏千金的舞乃玉京一绝。
不时有其它贵女的询问声和猜忌声,当下汇集玉京各大名门贵戚,在此作舞若放之利害关系上谈,根本不必多说。
在座诸皇子的目光皆被她吸引,除却傅沉砚眉目涣散地以酒盏掩饰眉间烦闷,只是不知为何那群人都不再说话了。
温泠月则直接看痴了。
她只知裴晚是个口是心非之人,却不知她还会跳这么好看的舞。
而一舞完毕,直到她回神看见那人站在离傅沉砚极近处时,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甚至她还没有所动作,傅沉砚便先她一步直白道:“裴姑娘站错位置了,这曲《吟冬鹊》曲毕时应站在那边,才合谱。”
他从始至终没有看向这女子,自顾自地斟着壶中酒,却发觉只倒出了半杯,兴趣缺缺地一饮而下。
被觉出小心思的裴晚觉得自己全部的面子都丢了个干净,愤懑地看向傅沉砚,余光瞥过裴相时打了个寒颤,强忍着泪施礼,而后在泪决堤前从中央离去。
这时有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这裴姑娘是胆大包天对太子殿下起了心思。
倒也稀奇,整个玉京都不见有人敢喜欢傅沉砚,提及太子殿下,贵女们向来是谈虎变色。
按理说他这副相貌足以令许多女子趋之若鹜,但长在傅沉砚脸上,众人都只有惧怕的份儿。
只因每每提及这人大多与大狱或灭口等词语相联,宝剑青云出鞘必见血之事是众所周知的,而那把剑几乎是都是随他心情出鞘。
裴晚也真是胆子大。
可……堂堂皇太子,竟对这种戏曲玩乐上心?
这倒是从未有耳闻。
见他对容貌倾城的裴姑娘都是如此,反倒再次坐实了他不近女色之名。
一众贵女皆再次暗叹:幸好当时离他远啊!
不多时,宴席再度恢复喧闹,琴筝颂歌充斥每个角落。
好不容易风平浪静时,某处的一人却忽然离席,引得温泠月目光追随过去。
半晌后,她也从座上撤身。
只简单对皇帝皇后说了一声后,头也不回地向那离开之人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