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莠浑身血淋淋的,只是看着她,没有应答。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
容华连忙抱起她,却发现她脖颈上入骨的伤口。
容华下意识捂住了她的伤。
不,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秋莠的手里握着刀。
还有卫方辞给她的匕首也断在一旁。
这不是真的……
容华手忙脚乱的撕掉一块衣服,手发着抖要给她包扎。
“别怕,别怕啊……马上就好了……”
容华的声音在发抖。
身后突然传来村民的对话声。
“那小姑娘长得那么水嫩……本来以为以后能卖到青楼卖个好价钱的,谁知道性子那么烈,气死老子……”
“哈哈哈…现在这样也算是不亏了……”
身后又是一阵恶心的哄笑声。
容华眼睛突然红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啊。
她熬过了傀儡的暗器,却要被自己的同类所伤吗?
不,不是同类……
有些人已经算不上人了。
“秋莠…秋莠……”
秋莠表情呆滞,眼中好像有泪。
“秋莠,对…对不起……”
容华喊着她的名字,给她包扎着,但是秋莠血都快流干了。
显然这样做是没用的。
容华紧紧抱着她冰冷的身体,给她擦着脸颊,轻声哄着:
“秋莠,乖啊,我带你走,我去找卫方辞给你治哈…别怕,别怕……都是姐姐不好,姐姐应该带着你的,姐姐说好了不会丢下你的……”
秋莠看着她,却缓缓合上了眼睛。
“秋莠!不…秋莠…别死…别死…别死……别死!我们遇到傀儡都不怕,我们是最坚强的小姑娘对不对…秋莠,我们什么都挺过来了……”
容华瞬间慌乱起来,却仍然想挤出一丝笑容哄她开心。
“不会的…秋莠…秋莠!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秋莠艰难地睁开眼睛。
容华尽力挤出一丝笑容。
“累了吗?我们秋莠很厉害很坚强了……好孩子……”
容华语气在发抖,笑着抚摸着她的额头,好像有些认命了。
秋莠说不了话。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抚过容华的眼睛。
容华在哭。
容华对自己的眼泪没有什么实感,倒是秋莠一向是个敏锐的孩子。
秋莠一向是个安静又敏感的性格,却这辈子也没听过几句像样的夸奖。
如果她没有生在这里,如果她更强大一些,如果……
不。
不是的……
秋莠会遇见的事情,明月也会,黎雀也会……甚至她自己也会。
可是为什么呢?
她才多大啊……抱在怀里就那么小小一个……她是一个多乖的孩子啊,昨天还在自己的怀里睡得安稳……
凭什么?
容华怀里一空,慢慢放开了她。
秋莠为什么要去面对这些呢?
凭什么?
为什么?
那两个村民脚步停住,小声的说着走走走,转身要走。
“你们去哪?”
容华缓缓转过头,声音很冷。
那两个人愣在原地。
容华背对着他们,看不清情绪。
“她是被山里的恶狼咬死的,我们为了保护她花了好长时间的!你又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这群人啊…连个小女孩都保护不好还好意思说我们……”
容华一剑略过那人的嘴。
啪嗒,啪嗒。
他捂着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嘴里流出鲜血。
容华一剑割了他的舌头。
他跪在地上,想要尖叫,却疼得叫不出声。
另一人应声逃跑。
容华缓缓拿过秋莠手中的刀。
“跑吧。”
容华看着他的背影。
“跑再快点。”
对于容华来说,夺取他人的生命是很容易的事情,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但她可以多折磨一会儿,折磨够了再动手。
折磨他人,这是强者的特权。
他们可以持强凌弱,为什么她不能?
惨叫声从远处传来。
只见一刀穿过了那人的腿,深深地嵌入了那人的膝盖。
她冷笑着,声音有了一丝疯劲:“怎么不继续跑啊?”
-
容华头发凌乱得像个疯子,低头用手垒起了坟堆。
她的指甲上已经全是血和泥土。
她就是感觉不到疼。
她拿着一旁的狗尾草,顺手插在了坟堆上。
“秋莠,姐姐还知道你喜欢秋天。”
容华又拍了拍土。
“姐姐忘了……忘了问你喜欢什么颜色了……”
“对不起……等到秋天,我还来看你。”
山中的薄雾渐渐散去了。
今天的太阳依旧刺眼地升起,甚至晴的比前几日都要好。
晴空万里中,山间那些鸟雀依旧声调欢快。阳光下,山泉也依旧在蹦跳着流过,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水流匆忙,一夜的恶战甚至没有将一滴水染成红色。
这照样是一个晴朗明媚的春日,一道道阳光穿过高大的乔木,太阳温柔又漠然地照耀着大地,容华尽力躲避着那刺眼的光线,但是光线却不容拒绝,它们时不时抚过容华的凌乱的微黄的发梢,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容华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心里暗骂着。
没心没肺的死老天爷。
你倒是下点雨啊。
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只知道抬头看见了远处生火的浓烟,便知道那边是聚集的地方,于是容华拖着受伤的身心麻木的走向那里。
凌濯不一会儿倒是找了回来,乖乖的戳了她两下,见她没反应,倒是懂事地化形成一个金簪,把她一头凌乱的头发半挽了起来。
“什桉!”
一群修士与村民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卫方辞倒是率先发现了远处的人影。
容华本来觉得自己还能再走上一天也不会累,一听到这声音,竟然瞬间松懈了下来,往地上一跪,没了力气。
所以说多余的情感就是让人软弱啊。
卫方辞连忙过去扶住她。
“什桉?怎么了?”
卫方辞意识到她头发有些乱,想帮她梳理一下,却被她一把拍开了。
“秋莠没了。”
言罗衣和凌至清也围了过来。
“什么!秋莠她……”
凌至清显然吓坏了。
“意料之中的事。”言罗衣却好像是习以为常:“不过傀儡都快差不多没了,我倒奇怪,到底是怎么死的?”
容华只是跪坐在地上,不做声。
“恶狼。”
问了半天,容华却只能说出口这一句。
言罗衣却好像听懂了似的,气冲冲的走了。
“呵,狼!”
走的时候,她还踹倒了自己刚砍好的柴堆,好像这样能解一通恶气似的。
“怪我太蠢。”
容华低着头没说话。
卫方辞连忙给她整理头发,似乎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不,怪我。昨天凌至清受了伤,我去救了凌至清,转头去找秋莠,我喊了几声,都听见她的声音了,却看到沿路有很多村民在求救,我一直喊,她却没有再应声,凌至清和我只能先去救别的村民……”
“不!怪我太没用了!我昨天要是……我要是再厉害一点……就能顾着所有人……”
凌至清说话已经带着哭腔。
“好了,事已至此,别再追究责任了。”
程九寻此时倒是走了过来。
“倒是赶紧治伤啊。”
卫方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容华:“好了…先去治伤。”
容华脑袋空空的,任他扶着去帐篷里。
“我冷。”
卫方辞抱来一床被子给她盖上。
容华裹紧了自己,只露出一双手。
卫方辞轻轻握住,给她治伤。
“你伤倒是不严重的,马上就好了。”
容华盯着天花板发呆。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真的有野狼……山上有两个男人也被野狼杀了!”
“那是!一个小女孩可不够狼吃的!”
“唉呀,怎么成这样了!”
“你看这脖子上是狼的爪子吧!”
“这不像啊……这像是刀伤……”
“狼要是杀了人,为啥没吃人啊……”
“你傻啊!肯定是是修士赶走了狼呗……”
“这真的像刀伤,狼的爪子不是这样抓的,这上面也没有咬痕!”
“不会是有人搞的吧……”
容华渐渐感觉到伤口痊愈了。
卫方辞突然掀开帘子出了门外。
“卫医仙见多识广,你们问他不就行了?!”
“卫医仙!你看!这是刀伤吧!这不像是狼咬的……”
“就是狼。”
“这是刀吧……”
“有一种巨狼的咬痕,和刀伤的痕迹会很像,普通人会分不清楚。”
“这……真的吗?我可从没听说过什么……”
“你们要是不信就算了。”
门口又突然传来了言罗衣怒气冲冲的声音:“不是狼能是什么?你们不信就别问卫医仙!一边夸他见多识广,一边又不信他!”
“好吧好吧,随口一问…别凶我们呀……”
眼见着众人又散开了。
“我师尊说你最爱在众人面前充好人,拿别人做刀子使。”
言罗衣又凶巴巴的说了一句卫方辞。
“目无尊长,你爱当刀子出风头,那是你的事,怎么反倒怪到我头上。”
“哼,您算哪门子尊长?我师尊从不教我尊师重道,我连她都不尊,您也姑且忍着吧。”
“现在山上的年轻人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卫方辞抱怨到:“生气就生气,可别冲我发。”
“谁生气了?我才不在乎秋莠呢,现在本来人命就如草芥,早习惯了。”
言罗衣冷声又走开了。
“谁问你了……”
卫方辞小声地回着。
卫方辞又跑回了帐篷,坐在容华的床边。
“怪我。当时要是让她别跟着凌至清就好了……她跟在你我身边,就算没有你,我也能用傀儡术护她一程,可是我去救凌至清之后,已经消耗了太多灵力,施展不了傀儡术了。而且当时我给了她一把刀子和一瓶药,让她往有火光的地方走,我还给了她防傀儡的符纸,可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
死老天爷不下雨也就算了。
怎么自己现在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
容华躺在床上麻木地想。
“说句话吧。”
卫方辞晃了晃她。
“什桉……”
“闭嘴!”
容华转头往被子里一缩。
“我困了,要睡觉,外面吵死了。”
卫方辞还是不放心,出了帐篷又跑回来:“外面正在烤兔子,我给你拿点吃吧?”
“嗯。”
阳光明媚如旧,鸟群清脆又吵闹地从头顶飞过,如今已是午后时分,外面人群正在嘻哈打闹,一片岁月静好,卫方辞被烤兔肉的浓烟呛得咳嗽起来,他心里焦躁地要命,像是被火烤了一样,低头等着食物煮熟,却又不想停在原地。
他穿过干燥平坦的荒地,来回踱步,脚下的杂草缠的难受,他伸手给了他草几刀,越砍越发用力,将那些杂乱的草一茬茬的割掉,又爬起来想继续走,脚下却突然被石头绊了一跤,他终于愤怒的踢走了石头,还想将它砸碎,转头却听到了寒暄声。
“卫医仙呐,那两个‘人’怎么办呢…摆在那里,让我们都没有胃口吃饭了……”
转头,卫方辞脸上又是温柔又平和的笑意。
“既然是死者,就入土为安。有什么活,你们商量着干呗,总不能事事都要问我。”
他的软弱和礼貌总能战胜怒火。
几个人推卸着责任,到最后让人猜拳,许久才将那两人入土为安了。
卫方辞看着不成形的尸首,心里却莫名爽快。
他有时候幻想着自己是容华,有能力将恶人千刀万剐。
死者为安?
安不了的。
他们生前不会安,死后也不会。
卫方辞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握着拳头,摊开自己的手掌,指甲却已经深深的嵌入了皮肉,给他的手心留下一道可怕的血痕。
他的软弱,永远都会战胜他的愤怒。
他想起凌至清刚说过的话。
我要是再厉害一点。
就能顾着所有人了。
卫方辞拎着烤好的野兔回了帐篷。
容华坐在床上,默不作声地啃食起来。
她抬起眼睛,看向花瓶里已经枯萎的小草。
容华默不作声,吃得更卖力了。
“什桉……”
卫方辞语气温柔如旧。
屋子安静的要命。
“我不爱吃兔肉了。”
容华忍了半天,只冷声地憋出这一句。
“好……那以后都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