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片虚空中回过意识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了。
耳畔是舒缓的笛声,混着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已经是八岁以前的事情了。
父亲是赏金猎人,常年在外行走。
今年他回来得格外早。
“冬天太冷了。”母亲在厨房忙碌地处理着鱼,父亲和她搭着话。
衣服挂在靠近暖炉的架子上。
我喜欢闻父亲衣服的味道,淡淡的烟草气息,混着雪的味道——父亲从外边带回来的冷冽的冬雪气味,衣服的毛毛上甚至还沾着六角雪花。
它们总是在壁炉边静悄悄地融化掉。
我喜欢雪在屋子里融化的味道。
融雪清新,壁炉温暖,母亲亲手烤出来的面包松软香甜。
日子过得好像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我不喜欢缝缝补补,但喜欢看母亲缝补衣裳——每一件衣服都有记忆开关,壁炉的暖气就是复活它们的开关。
父亲的能力从不在我和母亲面前刻意表现。
他只是戴着冬日里大多数男人都会戴着的灰色毡帽,穿着母亲为他熨烫好的黑色棉衣,去市集上采买着下一年需要的生活物件。
日子平淡如水。
关于他的能力,我只见过一次。
“明明已经有花苞了。”
某日傍晚,母亲开窗通风,目睹窗台边不知名的盆栽小花冻得蔫了,有些惋惜:“又忘记收回来了”,我却看见父亲趁着她转身回厨房的时候悄悄动了手脚——
有持续的气从他指尖流淌出来,接触到那盆枯萎的花。
奇迹出现在下一秒:
它安静地开花了,就好像从未枯萎。
我在角落震惊得瞪大了眼,父亲将食指竖起放在嘴唇上,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却很有感染力。
虽说是冬日里,屋子外头的雪厚厚盖了好几层,但阳光分外灿烂;屋子里也很暖和。
风雪已经停了。
父亲的念能力大概属于“治疗”、“治愈”一类。
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有心人。
只是我到现在才明白。
......
厨房里,父亲正在洗碗。
“我以后也会拥有这种能力吗?”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有些沉默,并不正面回应我“是”或“否”。
“很复杂,我希望你有,也希望你没有......”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弯弯绕绕,我的表情也越来越困惑。他最终停下,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可以有自己的能力。”
“如果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办?”我继续追问。
“那就做个普通人。”他看起来反而很高兴,洗碗的时候甚至还哼起了小调。
哼,不理他了!
......
......
下一秒天旋地转,周遭的环境已经全然改变。
笛声陡然变得很快。
不知是什么怪物在后边追着我。我只顾拼命跑路,但是越跑越绝望——
地形,山脉,还有背后熟悉的犬吠声。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会突然到了枯枯戮山!?
三毛我好歹还喂过你吧!
躲闪不及,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会被三毛逼到悬崖边。
下面是看不清的茫茫雾气,面前是,面前是从三毛身后走出来的伊路米。
他朝我摊开双手,神色平静。
在他即将触碰到我的下一秒,我咬着牙纵身跳下去。
哪怕我不确定自己要什么,至少我能自己选择不要什么。
......
急速下坠的时候,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与之较量的是越发急促的笛声。
不可以,不可以在这里就认输了。
努力想动用念力,却始终使不上力气。
我还得,我还得,我......
我还想见他——
“你还没到我的家乡做客,”
是我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伊娃。”
我记着他。
“我们一起回家。”
是他。
“我想和酷拉皮卡一起,探险旅行,周游世界。”
酷拉皮卡。
离地面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怦怦不停;笛声似海浪,终于到了最高潮的时候。
那片虚空碎掉了。
笛声所至之处,山谷,悬崖,天空,全都碎裂掉了。
......
天亮了,我终于看见真实——
左手被一只纤长漂亮的手紧紧握住,抬眼望过去,画面恬静美好到我不敢出声破坏:
窗外是湛蓝的天空,有白云悠悠浮动;阳光明亮利落地投射进来——
夕阳饱满似圆熟葡萄,日光柔和而金灿,一寸一寸地撒在那人金色的发上,温暖柔软;眉宇间却蹙成一团。我伸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试图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你就该这样,不皱眉,不想心事......多好。”
守在门口的旋律手持笛子,我终于明白虚空幻境里听见的笛声从何而来,感激得朝她点点头。
回头的时候,在床边守着我的人已经醒来——
我看见酷拉皮卡的眼睛微微湿润,里面有温暖,释然,平静,还有一些我终于能够读懂的情绪——沉甸甸的感激,和潮湿的爱意。
我笑着想和他打招呼,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因为过于干渴而发不出声音。
酷拉皮卡只是笑着看我吨吨喝水,起身将我散乱的鬓发归到耳后,然后紧紧地拥抱住我,像是抱住一只下一秒即将振翅飞走的蝴蝶,珍重而宝贵,并不让我感到疼痛。
蝴蝶翕动彩翼,终于感到有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和酷拉皮卡相握的手上,我的心陡然哆嗦了一下,然后世界斑斓生花——
他说:伊娃,19岁,生日快乐。
窗外钟声敲响,我们去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