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车子往家的方向去。
半路上,公司合伙人来了电话,许西辞也能猜到是因何而来,他将车子在路边临停,接通了电话。
总经办突然的通知令几个合伙人都汇在一处,一致反对许西辞终止同星耀合作的决议。
因为难以启齿,许西辞其实并没有直说今晚发生的事,可那群人却经验老道地猜到他仓促决定终止合作的理由,谁也没明示,但话里话外都懂。
谈到兴处,几人更是笑言现在大环境不景气,各行各业都缺钱,拉投资时能被金主爸爸看上是多大的福气,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小公司正排着队等宠幸呢。
又说起这星耀资本现在的接口人,大老板的千金,下午过来时就引起了众人注意,那张脸、那身段怎么也算得上是个人间尤物,到底是谁占便宜还不一定呢!
结婚?
结婚了又如何,不过露水情缘罢了,为何不享受?更何况若真有机会攀上高枝儿,那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儿啊。
可笑,资本的圈子什么时候干净过?水至清则无鱼,既然要在这圈子里混,逢场作戏是必然,若是过于非黑即白,就是个笑话。
先礼后兵,玩笑过后,几人明里暗里的表示,如果许西辞作为公司决策人一直是这样不变通的处事态度,那……
不赚钱的买卖,谁愿意做呢?
漫长的通话结束后,向来温雅的许西辞第一次情绪失控到摔了手机。
其实冷静下来后,他心里也很清楚,事件推进到这一步,贸然终止合作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除非他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匹敌星耀的风投,否则一旦星耀撤资,那给公司其他人带来的损失,他做不到一一补偿。
车子停进映泉湾地库,许西辞第一次没有立刻下车回家的冲动,静默地在车里坐了好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爱人。
当下窘境,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屈从公司的多方施压。
或许的确是他反应过于激烈了,资本博弈的圈子里,逢场作戏的事从来不会缺。
—
客厅墙上的挂钟指针转到十一点,顾菀窝在沙发上半睡半醒间,恍惚听到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你回来啦!”
她迅速清醒,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像往常一般,飞奔着朝门口跑去,白色的睡裙因着她的动作随风鼓包。
许西辞将车钥匙随手扔在玄关桌面,脖子朝后仰了下,单手扯松了领带,另一只手将飞奔而来的小姑娘稳稳接住。
单手力道难免松了些,顾菀从他怀里滑落。
顾菀上学稍早些,今年都大学毕业第三年了,也不过才二十三岁的小姑娘。
她原生家庭远比他温馨和谐,父母事业平顺,夫妻恩爱,她作为独女从小被溺爱长大,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个。
许西辞明明只比她大一岁多点,却性子老成到更像她半个长辈,他也一向把她当小孩养。
看着人从怀里往下滑,许西辞改为双手环抱住她的腰,习惯性地哄小孩似的吓唬人,“你也天天熬夜做什么?到时候长痘长皱纹看你怕不怕?”
顾菀不反驳,作势将要捏他的脸,他反倒鼻头凑过去蹭她脸颊,打闹间视线下移,落在她光着踩在地板上的一双脚上,眉头蹙着,“还不穿鞋。说你几次了,嗯?”
顾菀顺势直接将自己的脚踩在他的脚面上,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喏,这不就穿了吗?”
“就贫嘴。”许西辞无奈叹了口气,认命将人拦腰抱了起来,走到沙发处找到她的拖鞋,才将人轻轻放下来。
“我最近太忙了,会回来的很晚,你乖一点,别等我,自己早点睡,好不好?”许西辞蹲在她面前,没脾气地哄她。
那双自少年时就很好看的柳叶眼,不知何时添了许多红血丝,眼下也是乌青一片,黑眼圈明显。
顾菀拇指指腹划过他的眼底,心口堵得难受。
她敛唇自顾自从沙发一端抽出iPad,解锁屏幕同他分享自己晚上的成果。“我反正要干活的嘛,顺便画些苹果头的素材。”
“我记得你最近不是在画什么高中生谈恋爱的故事吗?”许西辞对顾菀具体在画什么没时间了解,只是知道个大概。“怎么又画起猫来了?”
“苹果头这个跟我现在准备连载的那篇没关系。”她双指点击屏幕放大,一张萌版苹果头的大脸占满整个屏幕,“这是我给苹果头准备的生日礼物,我想给它画一个生活册子。”
“嗯?”
“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苹果头的喵喵王国]。”
许西辞挑了下眉,有些想笑,不爽的视线划过某只无辜肥团。
原先还一直乖乖趴在顾菀脚边的苹果头好像感应到了似的,傲娇地跟着“喵喵”了声,好像在说朕很满意。
许西辞薄唇动了动,他好像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他居然有些可耻地嫉妒起一只猫来,好像它的到来都分走了许多顾菀对他的关注。
视线上抬,落在她晶莹饱满的唇上,许西辞前身条件反射的想向前推进,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在刹那间闪过不堪一幕,顿时浑身紧绷,呼吸发紧。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皱了皱眉,想先去洗个澡。
起身前,他又依依不舍地坐到顾菀边上,从背后环抱住她,那句“老婆你好像对苹果头比对我还要好”的吃味话正准备说出口,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
大概猜到了什么,许西辞眉头紧锁,脊背绷紧,胸腔一股浊气郁结。
顾菀回头看过来,他正握着手机,唇紧紧抿着,只快速看了屏幕一眼,便按下了静音键。
“谁呀?不接吗?”顾菀不自觉缩了缩脖子,觉得许西辞呼出来的大片热气不住喷洒在自己脖颈处,痒得难受。
“一个投资人。这么晚我都下班了,不管了。”许西辞作势要将手机装回口袋。
“别呀,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呢?”顾菀拍了拍他环住自己腰身的手,“工作要紧。”
许西辞闭了下眼睛,犹豫了半秒,再睁开眼还是松开了环在顾菀腰间的手,“好,那我去阳台回个电话。”
起身之前,他突然又重新抱紧了顾菀,头埋在她的颈窝,深吸了口气,小声但坚定,“老婆,等熬过了这段日子,我们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乖乖等我好不好?”
顾菀不知他怎么突然一下子感性了起来,想他许是这段时间工作压力太大了,连带着轻拍他手掌的力道都温柔了许多。
学他平日里哄自己那般的语气安抚他,“也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呀,我的收入虽比不上许老板你,但是也饿不死我们两个人的对不对?”
“傻瓜,我怎么可能让你养我呢。”许西辞好似是转瞬想开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笑着揉乱她的头发。
停顿了好几秒,他重又语气变得极为认真,“老婆,你相信我,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你就是我努力的全部动力,你知道吗?”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顾菀瞧他像个委屈巴巴的狗狗模样,食指挠了挠他的下巴,“快去回电话吧。”
看着许西辞往阳台去的高挑背影,合体的正装衬衫勾勒出他精瘦的上半身轮廓,衬衫下藏着他自律的成果。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但顾菀突然心疼的有些眼尾发红。
七八年的时间,许西辞早已经褪去了当初的青涩。
他样子其实没怎么变化,不过是眼神里多了些岁月留下的坚毅。
这些年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事业越做越大,人也越发地独当一面,像今晚这般突然示弱的模样,顾菀只在多年前那晚的操场,许西辞和她坦白自己复杂的家庭关系时见过。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夜许西辞似乎有心事,她突然想要抱抱他,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会一直陪着他,她会永远爱他。
只是阳台上的沟通似乎不是很愉快,顾菀盘坐在沙发上,透过阳台的玻璃门,能看到许西辞来回踱步,脸色并不能算好。
本想等到他结束,可惜这通电话的结束遥遥无期,顾菀后来实在撑不住还是回房间睡了。
那刻,她想的是他们永远来得及,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同许西辞讲未来要说的话。
一夜浑噩,第二天顾菀迷迷糊糊转醒,摸了摸身侧,许西辞人已经不在了。
昨夜的情绪未散,她本想要赶在今早许西辞上班前,同他说昨夜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可她的闹钟并没有响,明明她昨晚设置好的。
半闭着眼撑起上半身,顾菀长指揉了揉松软的长发,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才清醒些。看了眼时间,才刚过七点,原来不是闹钟的问题,是许西辞今天走的太早。
醒了就难再入眠,顾菀囫囵在盥洗室洗漱了下,慢吞吞往餐厅去。
冰箱贴下多了张便签条,顾菀看到的瞬间,心头那股没由来的发闷达到了顶峰。
许西辞去京市出差了。
事发突然,他又走的这么急,看起来是昨夜那位投资人的刁难了。
顾菀给自己煎了个鸡蛋,装了杯牛奶,在餐厅坐下。
桌上,许西辞的iPad在一旁放着,她顺手拿过来,想要找个短剧随便看看。
屏幕解锁后,页面停留在阅读器里一篇关于【DDAY Capital】的报道上。
顾菀很少关心金融相关的领域,但因为许西辞的缘故,她也多少对这些风投机构有些了解。
之前许西辞同她讲过,公司现在离上市还很遥远,DDAY Capital动辄以亿美元为单位的投资,他就算是想,目前也没能力接得住。
DDAY Capital作为顶级的风险投资机构,近几年参与的几次融资,都极其成功。
如今市面上的几大与国民生活息息相关的APP,包括购物、便民甚至短视频方向,在B轮融资后都出现了DDAY Capital的身影。
网络上能够查到DDAY Capital创始人叫Yann g,年龄不详。
鉴于DDAY Capital近几年的成果,Yann g被誉为风投圈的天才传奇人物,一举一动金融圈极为关注,但他本人却从未公开露过面。
有说他是港城人,也有说他是美籍华裔,但DDAY Capital和他本人,对于这些传言均不回应。
顾菀看许西辞在iPad上遗留的这些内容,又想到昨夜的电话,猜他最近的压力,或许是因为公司融资出了些问题。
只是具体的她也不懂,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他渡过难关。
早饭后,她去房间简单收拾了些东西,预备下午回父母家。
结婚这么久以来,每逢许西辞出差,顾菀都雷打不动地回爸妈那去住,倒不是她自己不能照顾自己,缘由甚至有些难以启齿。
顾菀有些轻微的被害妄想恐惧症和强迫症,尤其房间一多,她就不敢一个人住,睡前需要反复确认门窗是不是全部锁上,别的房间有没有藏了人,是不是安全。
白天的时候还好,一到夜里就格外害怕,变得提心吊胆,甚至有一点轻微响动就控制不住心悸,如果要是赶上雷雨天,人就更难受。
但奇怪的是,只要家里有人陪,甚至是即将有人回来陪她,她敏感程度就会大大降低,变得心安,脑海里盘旋的可怕想法也就烟消云散。
所以硬要分析,顾菀的症状也不能算严重到影响生活,非要强迫一下自己也能克服,不过就是睡得不安稳,稍微一点动静就会惊醒。
因为她这个毛病,许西辞只要人在宁宜,不管多晚都会回家,因为他知道,家里有个小姑娘需要他。
非常需要他。
下午四点半,顾菀背着自己作画的装备,抱着苹果头打了辆出租车,直奔父母的小区。
晚饭后,顾菀陪父母在客厅看电视,许西辞打了电话过来。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父母的面腻歪,扭扭捏捏地揣着手机躲进房间后才接通电话。
电话一接通,许西辞那一贯温和的声线传入耳蜗。“老婆,已经在爸妈家里了吧?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岳母大人的手艺光是看着就让我流口水了。”
顾菀抿唇笑了,就知道他在哄人。
顾家人喜辣,但许西辞胃不好,其实是一点辣也吃不得的,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吃她妈妈做的各种辣味多拼。
当年他第一次来顾菀家时,紧张并不敢说实话。
吴素珍做了一桌子的菜,大半是辣的。许西辞还闷头吃了两大碗,结果就是离开顾家后大晚上胃痛到跑去医院急诊挂水。
许西辞这个傻瓜,还一直瞒着她,顾菀是后来听他死党梁浩吐槽后才知道这个事,心疼的哭到眼睛都肿了。
至此之后,她便顺着许西辞的口味,同他在一起基本上没再吃过辣。
“好啦,你先老实交代晚饭吃的是什么?”顾菀不同他贫嘴,只关心他在京市有没有好好吃饭。
她太了解许西辞的性子,一到这种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非要她监督着。
许西辞有些苦涩。
昨夜,沈如云声泪俱下地同他道了歉,说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
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也从来没有和别的合作伙伴有过逾距的行为,说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许西辞原谅她,希望两人重回曾经亲厚的学长学妹的关系。
电话里,许西辞虽然态度仍旧严肃,但实际上心里是大大松了口气,还好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严重。
说实话,他也不希望沈如云是这样随便的人,毕竟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他也曾自认为了解她,他不应该看走眼的。在他看来,沈如云该是纯良的性子。
沈如云又说想要带他去京市和父亲沈牧林会面,正好第二天是她的生日,电话的最后,她哭腔浓重地问许西辞能不能顺便陪她在京市过个生日。
去京市和沈牧林会面,许西辞没办法拒绝,能与投资人集团的大老板亲自面谈,这机会很难得。
许西辞的考量是和沈牧林直接谈也避免以后万一被沈如云架空,在资金上牵制他。虽然他不希望把沈如云往坏处想,但该做的准备也得做。
自然,他也清楚对面是父女同心,如果他真和沈如云有龃龉,和星耀也一样没有合作的可能。
所以,他答应陪沈如云在京市过生日,只是这样的事,他却不敢坦诚地告诉顾菀。
这会儿面对顾菀的问询,许西辞明明知道这只是她一如既往地关心,可还是因为心虚而紧张。
只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许西辞深吸了口气,想着只需要悄无声息地完成这些事,等到项目结束,一切就可以回到从前。
什么都不会变化的,而这样的腌臜事,他永远都不想让顾菀知道。
“放心吧,我和投资人一起吃的晚饭。”他将手里只剩下小半瓶的矿泉水一饮而尽,力道极大地拧回瓶盖,而后扔到垃圾桶。
“一切都很顺利。老婆,你乖乖照顾好自己,别担心我。”
并没有说谎。
他只是隐瞒了一些细节。
而那些难以启齿的,不过只是逢场作戏。
而已。